第31章 科考(4)(1 / 3)

一路上不斷有人導引。貢院兩旁的舍號,就是專供考生居住答卷的鬥室。一排溜展開,其形若胡同。鄭燮走在其間,頓覺頭頂天空若一條細線,他感到了壓抑心慌。每巷以《千字文》編號。鄭燮被引進一巷,即有人於身後關閉號柵。他四顧鬥室,感到被囚禁的味道。據說直到交卷,方可開門。他抬頭瞅瞅,那天窗外高牆果然鋪以荊棘,難怪稱之荊闈。他坐等試卷開封。卷子終於發到手中,他掃閱試題,並不感到疑難,遂開始答卷。他心中恢複平靜,就像平日給堂弟寫信,隻不過這一“信”,是寫給主考大人罷了。主考大人在朝野讀書人中間都是德高望重的飽學之士。但他並未感到壓力,隻是加倍用心。

結果,鄭燮中了貢士。相當於過了初試一關。考取貢士,兩三個月後才是殿試。三四百貢士聚集京城,其中不乏丹青高手,筆墨往來,詩詞應酬,新交朋友自是不少。終於等到殿試的日子,應考士子們入座之後,年輕的乾隆皇帝,春風得意、氣宇軒昂,被官員們簇擁著快步進入殿廷。皇上的目光,就像是刀光劍影,掃視到哪裏,人頭就低下一片。鄭燮卻瞪眼瞅著容光煥發的乾隆皇帝。他發現皇上的身材,要比想象中矮小,但卻並不像想象中那麼威嚴,眉宇間透著英氣。他一時無法把那個下令處死曾靜師徒的乾隆爺同麵前這個人聯係起來。看來在乾隆身上,更多的還是透著康熙爺的風采。至少不像雍正那麼多愁善感又狐疑滿腹。

皇上開始策問,也就是出題。聲音洪亮清潤。人們更加緊張。皇上並非照本宣科,這也是康熙爺的風采,雖出身異族小邦,卻有九州四海的胸襟、大漢中華的氣魄。開口不凡,對我大漢中華的曆史,竟也如此的恭敬熟悉。

“朕讚承祖宗丕基,受世宗憲皇帝付托之重,踐祚之初,孜孜求治,雖當重熙類洽之餘,而措施無一日可懈,風俗非旦夕可淳,士習何以端,民生何以厚,不能無望於賢才之助。茲際元年首科,朕特臨軒策問,冀爾多士,啟予不逮。”

好啊!皇上顯然是有備而來。那種從容不迫、謙和懇切,令大家十分感動。這哪裏是在考試貢士,完全是抱著問政求策的態度,可謂禮賢下士、不恥下問。鄭燮心中先前對於乾隆的那一絲壞印象,頓時冰釋。他甚至一時衝動,感覺自己有許多的話要對皇上講了,恨不得馬上提筆策對,發表自己的政治見解。可是皇上的策問並沒有結束。

“夫用中敷治,列聖相傳,然中無定體,隨時而用,因事而施。宜用仁,則仁即中,仁非寬也;宜用義,則義即中,義非嚴也。或用仁而失於寬,用義而失於嚴,則非中矣。何道而使之適協於中耶?《詩》稱不競不 ,《書》稱無偏無黨,果何道之從耶?政治行於上,風俗成於下,若桴鼓之相應,表影之相從,然夏尚忠,商尚質,周尚文,其後各有流弊,惟唐虞淳厚,五服五行之命討,亦與有助耶?朕欲令四海民俗,鹹歸淳厚,其何道而可?”

鄭燮聽得,心中甚為誠服,感到知遇之幸。乾隆皇帝講到此處,和氣地望著每個人,似乎是要看看大夥兒對於自己策問之反應。隨即又說:

“國家三年一大比士,宜乎得人,然所取者,明於章句,未必心解而神悟也;習於辭華,未必坐言而起行也。朕欲令士敦實學,明體達用以勱相我國家,何以教之於平素,何以識拔於臨時,科舉之外,有更宜講求者歟?”

廳堂上一陣沉默。這又是關於人才的標準及其培養與提拔的問題。鄭燮的興趣,還是在於國家的治理,民風的改善。這是入仕者的本分責任。

“……朕欲愛養足民,以為教化之本,使士皆可用,呼皆可封,以臻於唐虞之盛治,務使執中之傳,不為空言,用中之道,見於實事。多士學有所得,則揚對先資,實在今日,其直言之,勿泛勿隱,朕將親采擇焉。”

乾隆皇帝策題完了,大家都深吸一口氣。鄭燮提筆策對,甚是順暢。平日所用之功,均在筆底呈現。真是提筆千言,左右逢源,若行雲流水,文采飛揚,時有警句蹦出,可謂得心應手。可惜他永遠也不會知道,乾隆皇帝看了自己的文章,是擊掌稱讚,還是默然點頭?反正他是中了,殿試得中,成為乾隆皇帝登基之後,最早親點的進士,國家棟梁之才。

金榜名曰:鄭燮,江蘇揚州府興化縣人,賜同進士出身第三甲二百五十一名。

鄭燮悲喜交集,遂賦詩吟誦曰:

牡丹富貴號花王,芍藥調和宰相祥。我亦終葵稱進士,相隨丹桂狀元郎。

又揮筆作一幅《秋葵石筍圖》。秋葵非園中之物,當然離民間更近。自比秋葵,這暗含著他的親民本色與自信傲骨,當他用遒勁有力的六分半書題詩於畫,喜悅中到底難免幾分難隱的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