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橋今日此詩與李鱓之畫,詩中有畫,畫中有詩。坐在此處,憑窗瞭望,才可見得‘驟雨忽添崖下水,泉聲都作晚來風’之妙哩。”
三位聽著青崖和尚的話,都急忙起身來到他身後觀看。便見敞軒之外,果然一幅清潤宜人的圖畫,那陣陣涼意伴著悅耳水聲,賞心養目,令人神清氣爽。
“嗯,果真是‘透脫儒書千萬軸,遂令禪事得真空’!板橋老弟,你說是嗎?”
也就在此時,雄心勃勃的乾隆皇帝卻是無心遊山賞景,更無心談文賞藝,他坐在紫禁城中的金鑾寶殿上苦思冥想,要做一個對得起列祖列宗的有大作為的好皇上。他想到了父親雍正苦心推行新政的成敗得失,想到他老人家苦心孤詣同天下讀書人的衝突與誤解,以致那至今無法消除的怨恨……這是皇家與天下士子心頭的一個死結。看來收複人心,可謂至上,而得天下士子之心,更是至上之上。父親得罪的是官員中的清流,正是讀書人中的佼佼者與代言人。英姿勃發的乾隆皇帝決定,秉承父親雍正皇帝的遺意,在例行科考殿試之外,於保和殿親試博學鴻詞。他要破格選用漢族讀書人中的飽學有識之士。這是對漢人的一種禮遇,也是對清流官員的一種安撫。努力贏得漢族讀書人的心,遠比取悅於平民百姓重要。特別是要消除人們心中的反抗情緒,讀書人之歸順乃當務之急。
皇上旨意詔布天下。於是秋高氣爽的北京城中,一時到處都可看到趾高氣揚的莘莘學子。他們是由各省總督、巡撫和各部大臣保舉的名士才子。於是酒肆茶樓、街談巷議,到處都傳說著這些應舉者的傳奇故事。
十二
金冬心與杭世駿即在其中。他們二位的到來,給鄭燮的客居生活增加了無限的歡樂與色彩。
三位老友異地重逢,自然少不了宴飲雅集。書畫的創作與磋商砥礪自然又是一個小小的高潮。文人的生活情趣,自然又得到了友情的滋養。是年九月,廷試博學鴻詞科,取十五人。杭世駿榜上有名,金冬心名落孫山。
此刻,落選的金冬心卻在專心作畫。他筆下的花卉與人物,甚是有趣。蘭花的歡豔繁榮自不必說,那正是他內心的熱烈外泄。而那獨處山野的孤傲人物,更是淡定閑適,禪意盎然。在鄭燮看來,那無論是苦行僧還是打坐參禪的老和尚,都是冬心自家遁世理想的化身。年過半百的金冬心伏案作畫時,那一大把絡腮胡子顯得更旺、更密,本身就像一幅參禪的妙畫。而禿頂的下方,那腦後細而短的滑稽發辮,把他的頭顱襯托得彌勒佛一般渾然厚重。當他行走的時候,從寬闊佝僂的後背望去,那袍衫與從不離身的曲折藤杖般配,則使他那原本矮墩墩的身材,顯得更加臃腫而老態龍鍾。從他作畫的聚精會神,看不出他是來應考求取功名而敗將下來之人,倒像是雲遊的和尚一樣漫無目的、散漫得意。
這次舉薦金農進京應試的是浙中學使帥蘭皋,而最先賞識冬心詩與字的則是歸安縣令裘思芹。當鄭燮寄寓焦山苦讀時,金冬心則應聘為裘縣令家中教習。他的才華與見地在友人麵前得到了充分展示。人世滄桑中早已心灰意冷的金冬心本已無意應試,習慣於漫遊四方的他,已經不像年輕時那樣入仕心切。自從大病一場,他不再想著步入宦海的牢籠了,命中注定的歸宿不可違抗。他感到自己這匹未曾遇到伯樂的老馬,由於腿疾而早已化作了一隻老鷹,隻能在天空中自由翱翔,而很難在朝堂上卑躬屈膝。但是,他終究還是來了。一來是想看看老友鄭燮,二來是拜訪京中的舊友,賞玩他們收藏的古董、字畫。
他的進京如同出遊,照例不是一人,而是一個親熱的集體。他好像是一隻遊船的舵手,身邊總是圍繞著一群船工水手。他們分工明確,各執其事,維持著遊船的航行。等到達目的地後,在旅舍或臨時的寓所裏安頓下來,他的團隊就又似乎成了一個手工作坊,立即開始了各種藝術品的生產和經營。善於裱褙的裱褙,善於製硯的製硯,善於理琴的、唱曲兒的,善於製作燈籠的……大家各展其能,自食其力,其樂陶陶。
鄭燮發現,在這諸多侍從中,自然少不了他所溺愛的彭郎。這個俊美的蘭陵少年,本名叫作“陳彭”,冬心愛稱他為“幼篯”,常常寸步不離地陪伴他的身邊。因此,這也常常成為冬心朋友們羨慕和談論的對象,更是鄭燮豔羨不已。眼下,鄭燮來到了他們的臨時住所。一進門,在忙碌的人群裏,他一眼就看見彭郎正為冬心捶背。他便擊掌吟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