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夥兒個個縮頭不語。鄭燮氣惱無奈,一時又沒良方,隻好宣布散堂。
此日,鄭燮脫了官服穿起青衫,徒步來到街市上轉悠,發現叫花子不少,打架生事看熱鬧者不少。還聽到幾位老者在街角拉話:
“你到衙門裏告狀,擊鼓鳴冤有什麼用,無非自找苦頭。”
“你說有冤?有冤嚼碎了往肚子裏咽。”
“唉,衙門口朝南開,有理無錢別進來!”
這話從前鄭燮也聽過,可今日聽來就像百姓打在自己的老臉上。回到衙宅他思來想去,決定立即升堂。人到齊了,鄭老爺卻一言不發,隨即當堂揮筆疾書一副對聯,上聯是:黑漆衙門八字開;下聯是:有錢無理莫進來。橫批是:勤政愛民。
這是什麼意思?堂下一陣唏噓。
“衙役,把這副對子,給老爺我貼到衙門外麵去。”
“這……”師爺顯出為難,正要發話。
“貼出去!”
這一回鄭老爺顯得有些動氣。衙役隻好遵命。
接下來新任老爺又揮筆寫出一張告示:
“本官日夜受理狀子,件件定秉公處理!”雲雲。
遂也著人張貼到衙牆外麵。除了對聯和告示,鄭老爺的本次訓示就隻一句話:
“各位都聽清了,從此後,要大開衙門迎候百姓!”
他的“出格”言行,使眾人很不理解。
“這不是自找麻煩嗎!”可老百姓卻高興了,都說新上任的鄭老爺“隻講公道,不要銀子”。
“冷衙門”熱鬧開來。範縣城鄉的老百姓,不禁奔走相告,拍手稱快。當然也有人將信將疑。連師爺都認為新來的鄭老爺是想標新立異、說大話。
“哼,範縣刁民曆來好訴訟,全縣官司積案那麼多,你鄭老爺就是有三頭六臂,能處理完嗎!”
老百姓可不這麼認為。那些過去白花了銀子的、受冤蒙屈的、官司久拖不判的、黑白顛倒錯判的,等等,都紛紛來到衙門上訴。一時間來遞狀子、擊鼓喊冤叫屈的、跪求催辦積案的絡繹不絕。從前冷清的衙門裏一下子熱鬧起來。無所事事的官吏們也都真正忙活起來。鄭老爺更是忙得連吃飯睡覺的工夫也沒有了。他自己成了“工作狂”,師爺、各司頭目和衙役們也都跟著忙得團團轉。
八
眼看汛期將至,這可是範縣最難熬的日子,弄得不好,泛濫的黃河水又要淹城。鄭燮開始動員修築河堤。上麵申請來的資金遠遠不夠,他就說服有錢人捐款。給予人家的獎品,就是他自己的書法和畫作。因此募來不少資金。終於把城牆修了起來。
入夏,田野裏落了幾場透雨。此日,雨過天晴,空氣與泥土都是潮乎乎的。幾隻布穀鳥在飛翔中有節奏地鳴叫。鄭燮穿著布衫、麻鞋,腦後拖著細長的辮子到鄉間去巡視。眼下,他還牽著一頭毛驢子,背著褡褳像個趕集的老者。身邊木訥的童子,倒好像是他的兒子。
隨著整頓官風深入,鄭老爺更加意識到深入田間村舍了解民情,探訪農桑之事緊要。“要知朝中事,且問鄉裏人嘛。”隨從小吏打個寫有“板橋”二字的燈籠前導,見了百姓在院中乘涼,他就停下來拉家常、話桑麻。他在此後寫的《範縣詩》中,對當地的各項生產活動與民情風俗都做了詳細描述,甚至還充滿好奇地開列出當地生產的各種土特產品,就是得益於此。
眼下,他一邊行路,一邊還搖頭晃腦地吟詩哩:
借問民苦疾,老人不識官,扶杖拜且泣,官差分所應,吏擾竟何極……
如果沒有親身的體驗,這樣的詩句怎麼想得出來?如此不久,鄭板橋就把範縣四鄉十八村轉了個遍,對民間的大情小事也知之八九不離十了,查出許多從官吏們口中無法聽來的“官風”問題。
“各位老爺,你們都聽著,我有個話題,想考考各位。”
此日在大堂之上,鄭燮突然講道。各位又是麵麵相覷。心想這位下了幾日鄉的縣老爺,不知又發現了什麼問題。
“假設縣衙裏一些官吏和衙役每逢年節,都要依權到老百姓那裏索要酒肉食物,甚至動手搶奪。你們說該怎麼辦?”
大家一聽自然明白,當然又是縮頭不語。
“你們知道老百姓是怎麼數落這些官吏的?”
大夥驚愕地仰起頭。
“你們如此貪婪無道,想過沒有,你們一帶頭,鄉村那些保甲頭目,敲詐勒索、魚肉百姓就更是肆無忌憚。你們知道不知道?”
六司頭目和衙役們個個嚇得心驚肉跳。心中都琢磨著,老爺是不是在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