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項惡習,百姓向縣衙交納租稅,每鬥糧食必須多交一升,理由是為了補足‘損耗’。你們可曾知曉,這些胡作非為的‘土法子’,給本來就賦稅沉重的百姓徒增多少負擔?”
大夥兒無言以對,都感到奇怪,這樣的事情,鄭老爺竟然了解得一清二楚。因此人人心裏都在打鼓。想著自己那些個見不得人的事情,擔心鄭老爺已經知曉。
“從今往後這些統統廢除。另外,所有吏員買老百姓東西,都要按市價付錢,不準強索強取。”
鄭燮根據自己了解到的情況,讓師爺逐條逐項擬了一張告示,作為縣衙官吏改進作風的規定。
安民告示一經貼出,百姓個個歡欣鼓舞。
微服私訪中,鄭板橋還特意寫了首詩談自己查訪民情的感慨:
喝道排衙懶不禁,芒鞋問俗入林深。一杯白水荒途進,慚愧村愚百姓心。
經過深入查訪,鄭縣令先後製定了一係列戡亂除弊的新規新政,經過努力實行,範縣開始出現了由“亂”到“治”的局麵。
由於經常下去微服察訪,有時就住在鄉下,連上麵官員下來視察也找不到鄭燮。比如一次曹州太守姚大人下來巡視,鄭縣令就不在縣衙。好在姚太守也是一個務實之人,因此並不怪罪,見到他後詢問起來,鄭燮隻字不談自己的政績,卻不無抱怨地呈詩一首,雲:
落落漠漠何所營,蕭蕭淡淡自為情。十年不肯由科甲,老去無聊掛姓名。布襪青鞋為長吏,白榆青杏種春城。幾回大府來相問,隴上閑眠看耦耕。
太守讀後大笑不止,說:
“好啊,看來,你鄭燮政績不小呀,難怪滿城鄉的百姓都伸大拇指誇你。你也別給我發牢騷,好一個‘白榆青杏種春城’,‘隴上閑眠看耦耕’。您老先生對百姓農耕真夠重視呀。”
的確,鄭板橋十分同情勞動人民,他在《範縣署中寄舍弟墨弟書》中說:
我想天地間第一等人,隻有農夫……農夫上者種地百畝,其次七八十畝、其次五六十畝,皆苦其身,勤其力,耕種收獲,以養天下之人,使天下無農夫,舉世皆餓死矣。
尤其是在災荒年,他更是“不遑居居”,把百姓的疾苦掛在心間。由於他勤政愛民,偏僻的範縣出現了太平繁榮的景象,百姓也得到了休養生息的機會。每至春夏,黃河水暴漲,鄭縣令常帶人日夜巡堤,有時甚至和百姓共住茅庵,固堤防患。土堤上,田埂間,或是一望無際的果林、莊稼地裏,淳樸的農民們,遇到這位親切隨和的知縣,往往敬上白水一杯,大夥兒一麵喝著水,一麵無拘無束地交談著。
有時走累了,鄭老爺就在壟邊樹下憩息下來,靜靜地望著那遼闊的田野,遠遠近近的農舍。在耕種著的土地上,閃著黑白翅膀歡叫著的花喜鵲,喜悅地在犁地的耕牛前後起落飛旋,在鬆軟的泥土中啄食害蟲。
九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鄭燮麵對那一張張憨厚淳樸的麵容,就像麵對精湛的藝術品。那是上蒼的創造,更是生活的傑作。他仔細地端詳,悉心地品味著那嬉笑與憂傷中的酸甜苦辣,也感受著那隱約透出的五味雜陳。在那一刻,他的心靈與情感同那些周身散發著汗腥與土氣的人們完全融為一體。由於沒有了功利的困擾,沒有了勞心與勞力的隔閡,他便深深感到了精神的充實與寬慰。心靈的平靜,孕育出詩意的衝動。他會吟誦出最純粹的詩句,同情和讚美這些可愛的百姓。
那些詩句,就像他的心湖,是那樣的恬適而從容淡定,又是那樣的單純、寧靜,孩童般的美好。祖先的遺跡,廣袤的大地,辛勤的勞作與往往並不豐厚的收獲所激起的心的波瀾……正是這種無拘無束的田野交談、深入的探訪,使得鄭燮比以往曆屆的縣太爺都了解到了更真實的民情民意,更多的鄉村生活的方方麵麵,和農民生存的各種情形。了解到百姓與官府之間的維係與隔閡,看出了好的政令與實際執行上的千差萬別。
每一次的田頭或炕頭的深談,對於他都是一堂課,一種教育與啟迪。於是,鄭燮把百姓的泣訴和心聲,用詩來加以傳達,用詩來加以梳理和記錄:
縣官編丁著圖甲,悍吏入村捉鵝鴨。縣官養老賜帛肉,悍吏沿村括稻穀。豺狼到處無虛過,不斷人喉抉人目。長官好善民已愁,況以不善司民牧。山田苦旱生草菅,水田浪闊聲潺潺。聖主深仁發天庚,悍吏貪勒為刁奸。索道洶洶虎而翼,叫呼楚撻無寧刻。村中殺雞忙作食,前村後村已屏息。嗚呼長吏定不知,知而故縱非人為。
當然,農村中也有恬靜祥和的一麵,瓜田豆棚、小河流水,那種單純樸實的情形令他深深地羨慕。於是也發而為歌。例如《田家四時苦樂歌》,倒是苦樂參半。其中有些苦,不外乎五更起早,冒雨耕作的辛苦。這對於農民,其實也是一種快樂。就像他鄭燮秉燭夜讀,或揮筆作畫,那是歡樂的陶醉。全不同於納稅完糧,應付酷吏差役一類的苦。他對於百姓的感情,也是越來越深。體會到了“當官要為民做主”這句話的含義與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