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香推開窗子,外麵滴落的露珠便砸落在青色的窗台上,隨著她指尖的一個輕觸,突地漾開來,四散在塊塊青磚的縫隙間,她微微吐著氣,這樣的晨,似乎每一個都是這樣的雷同。
她轉過頭,輕聲喚著人,許久都不曾有人答應,這才想起,自己如今哪裏還是當日身份顯赫的貴妃,人情冷暖,世態炎涼,自從那一日皇上震怒地離開了這凝香閣,她心裏還存著僥幸,她以為夫妻間總會有些口角,可她卻真真忘記了,他不是那普普通通的夫,而她與他也不會和天下的夫妻一樣。
她等待著她的九重回還,每一日她都在那棋盤上擺下一枚棋子,可當整整一個棋盤都被填滿的時刻,她才明白,他的九重再也不會回來了,他與她不僅僅隻有兒女情長,更相隔著倫理綱常。
那一日,她盼來的不是心中念念不忘的人,而是一張聖旨,“陳氏貴妃生性驕縱,脾性乖張,屢次犯上,不知悔改,甚負隆恩,自今日起降為昭容,奉例、隨侍酌減??????”
她口中呼著:“萬歲萬萬歲。”心裏卻比什麼時候都坦蕩,這樣的日子,她早該知道,這樣的結局,她也早該明白。
雨落永遠擋不住日晴,落花亦無礙春柳,這宮中有傷心自有喜悅,也正是念香被貶為昭容的那一日,整個皇宮卻傳來一個天大的消息,以前的王美人被封為辰妃了。
那日的鼓樂整整響了一天一夜,別說是此朝就是前朝也從未有妃嬪得過如此的殊榮。
趙匡胤一個人坐在大殿裏,他的嘴角艱難地向上勾,手裏的酒卻灑了一手,他微微一皺眉,眼眸定格在手裏的酒杯上,這樣的榮耀他偏偏要給她,不僅僅是因為太醫說昔日的王美人,今朝的辰妃已有身孕,更是因為他要做給一個人看,她不是不在乎嗎?他偏偏就要給別的女人最大的尊貴,他就是要在這同一日,要所有人看看什麼叫做一天一地。
仰麵將酒吞下,趙匡胤怒色滿顏,他不知為什麼,對於那個女人的懲罰卻一點都沒有使得自己快樂起來,他憤怒地將杯子砸在地上,就好像那便是她的骨,她的肉,她那顆食古不化的心。
念香呆坐在床榻上,細細聽著那絲竹之聲回繞在宮殿的上空,許久才說:“小桃你聽,這禮樂的聲音有多好聽。”
念香的手慢慢婆娑在她被封為貴妃之日所穿的錦袍上,那上麵的花紋依舊鮮豔,飛鳳與雲紋生動栩栩,可物猶在,情卻難圓,滾燙的淚一滴滴落在那雲錦之上,浸濕的地方便紅的更加深邃,像是凝固的血,化不開的愁。
她緩緩笑起來,繼而那笑聲越來越大,笑聲間隔之中她問著:“小桃,你看本宮這衣服可好看?”
“好看。”小桃輕聲回,眼睛裏卻滿是同情地望著念香。
念香嘴角輕揚,可眼角眉梢都似恨,她撫著自己的臉,怪異地問:“那本宮可還俊俏?”
“俊俏,娘娘這是宮中最漂亮的女人。”小桃心裏替念香難過,說話之間尾音已帶悲意。
念香突然狂笑不止,手裏卻突然恨恨地撕扯著那雲錦,這匹朱紅色的雲錦乃是江南織造進貢之物,絲線細密,哪裏拽得動,撕得碎,倒把念香纖纖玉指上幾個塗著豆蔻的長甲齊生生折斷,斷甲咯吱一響,指根處鮮血霎時流了滿處,隻是落在那朱紅色的底色上讓人看不出來,那血隻是默默地加重了這雲錦的色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