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短篇
天一亮,我就執起眉筆,對著銅鏡描畫著細眉,眉底撲上嫣紅的胭脂,眼角描得修長,點綴一點朱紅在蒼白的嘴唇上,再惹得臉上盡是濃重的油彩。
披上單薄的戲服,踩著花盆底的宮鞋,我轉身上了煙台。
搖曳著長裙,甩著水袖,我咿咿呀呀地唱起了戲:
“多少紅顏悴,多少相思碎,唯留血染墨香哭亂塚……”
唱遍了韶華傾負,演著別人的故事卻流著自己的淚,孰真孰假?
我倔強地微笑著,不肯停下。
天上下起了微微小雨,我還在不知疲倦地唱著。
遠處幾抹靚麗的身影,是穿著綾羅的後宮妃子,執著油傘的宮婢安靜地站在她們身邊,聽著她們的主子在小聲地說話。
我知道她們在說什麼。
人人都道碧姬自從被皇上禁足後,便天天在這煙台之上做一個卑賤的戲子唱戲,可皇上卻偏偏獨寵於她。
她們隻說對了一半。
我被禁足半月,半月已過,是我自己不想離去;在入宮前,我就是一枚卑賤的戲子,隻是他招我入宮時不想被群臣議論,給我安了個禮部尚書女兒這個稱謂。
戲子生來無情,可我卻生來有情。
頭頂突然出現一把油紙傘,幫我遮住了微微細雨。
他明黃的龍袍在我眼前掠過,拉著我的手讓我正麵對上他烏黑的眸子。
他看著我被濃妝掩蓋的臉,扯出一絲苦笑,素白的手指為我拂去臉上的雨珠。
“碧兒,隨朕回寢宮吧。”
我別過臉,一字一頓地說:“皇上,我是碧姬。”
“朕知道。”
我甩開他的手,揚起臉,看著他的眼睛,聲音喑啞地說出了讓他最忌諱的事:“皇上,您還要讓臣妾步漣姬的後塵,做嬿皇後的替身嗎?”
我果然看到他的臉色陰沉了下來,拂袖離去。
煙台又恢複了死一般的寂靜,除去那淅淅雨聲。
果然,愛一個人,會卑微到塵埃裏,然後開出花來。
漣姬正是我的前世。
前世的我端坐上位,受著仰慕的目光,寵冠六宮,無人不眼紅。
金絲帳內,他轉身抱緊了我,唇碰唇呢喃出的綿綿情話竟是“嬿緣,朕終於抱到你了。”
我的眼眶不可抑製地濕了,唇角的胭脂被淚水洗褪,我艱難地扯著微笑,對著銅鏡重新補妝。
皇上深愛死去的嬿皇後,無人不知,當太後說我長得像嬿緣時,我並不在意。
可現在,他獨寵我的原因竟是把我當做嬿皇後的替身。
我不知是從何時愛上他的,隻知當他在我眉間點上朱砂時,覆在我耳邊道“血染江山的畫,怎敵你眉間一點朱砂”時,我便沉淪、墮落。
後宮妃子嫉妒我,我終究被推下湖溺死。
當我跪在閻王殿的長階上,叩了七七四十九天,閻王爺終於讓我重生在一個戲子身上,端起銅鏡一看,竟還是有幾分我生前的樣貌。
流離的燈火映照著我心中清晰的身影。
我又入了宮,隻是想不到又成了替身。
撩起長夢,我微笑著洗去妝容,按著他的想法回了寢宮,我又是寵冠六宮的碧姬。
漣漣倚空去,碧碧長恨來。
不論我是漣姬還是碧姬,都是逃不過這沉醉的宿命。既然如此,還不如從此了結。
眼前恍惚又出現他英俊的臉龐,抬手折下萬花中最美的那朵桃花,微笑地別入我發髻之中。
我清歎一身,仰頭喝下那下了毒的蓮子湯。
他聞訊趕來。
“碧兒,你不能有事!快傳太醫!”
他緊握著我的手,不顧風度顫抖地吼出話。
“皇上,我是碧姬。”
我隻是替身。
“不,碧兒,一個深愛朕的女人,朕怎能不愛?朕知道你就是漣兒。”
原來他都知道。
我微笑地閉上眼。
這時候,閻王爺該來收我的命了。
彼時,春花燦爛,年輕的皇帝站在一顆桃樹麵前,抬手折下萬花中最美的一朵桃花,輕輕放在碧水之上。
碧水漣漪,令他想起在很久很久之前,他站在故去皇後的墓前,說的那番話。
“嬿緣,朕似乎抱到了另一個令朕如此掛心的女人,她喚——漣兒。”
那朵桃花隨著碧水的流動不斷遠飄,飄到最後他的也看不見了。
年輕的皇帝站在碧水前,如釋重負地笑了。
【中秋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