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運是中國曆史上特有的一種現象,即封建王朝通過水運,向其統治中心――京師大規模征送稅糧等物資的一種製度。這一現象始於秦代,亡於清末,前後存在了二千年之久,其間統一集權王朝時期,漕運無不興旺發達,而分裂割據之時,漕運則一蹶不振,可謂與中國的封建集權統治相始終。誠如晚清政治家康有為所言:“漕運之製,為中國大政”。但是,漕運究竟是如何產生的,它與中國封建王朝統治的關係如何,其作用和影響又何在?目前史學界尚未做出完整的回答。因此,對這些問題加以探討,無疑是有意義的。
一 漕運產生及其興衰的根源
眾所周知,史稱三代的夏、商和西周時期,雖然號稱“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但天子及中央實際上僅控製有數百裏的王畿之地,其餘廣大地區則處於“分土而治”的狀態之下,或為臣服之邦,或為受封之國。這些邦國與中央的關係是相當鬆弛的,在經濟上,主要保持著“進貢”的義務,這種進貢,有時也隻是象征性的。因此,三代雖稱統一,但卻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中央集權統治。及至春秋、戰國之時,列國稱雄,天子淪喪,原來形式上的統一、“進貢”也隨之消亡。總之,在先秦時期,由於沒有出現強大的中央集權王朝,所以,便不存在中央對各地經濟的嚴密控製,也不可能出現中央對各地財賦的經常性、大規模的征運現象,因此,漕運也未能產生。至於春秋時秦國的“泛舟之役”,隻能算是偶然現象,並非穩定、製度化的漕運。
秦統一封建王朝建立後,才首次在政治上對全國實行了中央集權統治,完成了韓非子“事在四方,要在中央,聖人執要,四方來效”的構想。為了滿足空前龐大的秦中央政權的日常需要,支持其“內興功作,外攘夷狄”的事業,就有必要吸收和利用各地的收入,所謂“竭天下之資財以奉其政”;同時,正像廢除分封、銷毀六國長城及兵器,以打擊各地的政治、軍事基礎一樣,也必須在經濟上剝奪地方的收入,以削弱其對抗中央的物質基礎。因此,秦王朝對各地、特別是山東地區,進行了大規模的財賦征調。正是在這樣的政治背景下,漕運才應運而生。換言之,秦中央集權政治的需要,是漕運產生的主要原因。而漕運所以采用水運的形式,則是由當時的交通狀況決定的。在古代陸路運輸手段極端落後的情況下,大規模、長距離的運輸,可行性最大的隻有水運,其優越性是不言而喻的,如後人所說:“設無通舟航,百貨當陸馳,人肩牛騾驢,定應無完皮”,從而決定了漕運的水運特定形式。先秦運河的初步開挖和水運的抬頭,為秦代漕運的發展創造了便利的條件。
秦代漕運的直接記載雖然很少,但經過許多學者的研究,其發展梗概已大體可知(見史念海《河山集》)。秦統治者通過關中渭水、黃河以及與黃河下遊相通的濟水、鴻溝等河道,將遠至黃河之濱的山東各地糧物源源不斷地漕運至鹹陽,位於黃、濟相交之處的敖倉,是當時漕運的重要集散地,直到楚漢相爭時,仍“藏粟甚多”。敖倉以西的陳留,據記載也有數千萬石的積粟,很可能是漕糧西運的又一集散地。這都反映了秦代的漕運已有了較大的規模。
通過以上事實不難看出,借助於水運這種便利條件的漕運,是秦中央集權政治出現的產物。此後,中央集權這一統治方式,便與漕運長期並存。秦代以降,中國封建政治的發展、變遷,可以概括地集中為以下三點:其一,統一是發展的主流,集權統治又是統一王朝政治的靈魂。在曆代統一王朝的嬗變中,集權政治呈現出日益強化的趨勢,這一趨勢又可大體分為兩漢、隋唐和宋元明清三個階段,特別是第三階段,中央集權政治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其二,就各統一王朝本身而言,往往又包含著由初建時的幼稚和弱小到發展強大,而後又轉為衰亡這樣三個不同的時期,其集權的程度表現為弱、強、弱的過程。其三,在統一的主流之外,又先後出現了三國、魏晉南北朝、五代十國和宋金對峙幾大分裂時期,此時,集權政治或名存實亡,或銷聲匿跡,可說是集權統治的斷裂階段。封建集權政治的上述變遷及表現,就決定了漕運發展的曲折多樣性。以下就統一和分裂時期,集權政治興、衰給漕運造成的不同影響,分別予以論述。(由於篇幅所限,故某些時期從略)
先談統一時期。統一的兩漢時期,是封建集權政治鞏固和發展的階段。雖說是“漢承秦製”,但西漢建國伊始,卻恢複了分封之製,全國五十四郡中有三十九郡為封國所有,漢中央直接掌握的僅有十五郡。這些封國在政治和經濟上保持著極大的獨立性,所謂“國所出有,皆入於王”,即指這種情況。因此,漢初對關東的漕運就極為有限,每年僅數十萬石粟。到文景以後,中央開始削藩,特別是漢武帝登基後,全麵推行強化中央集權的方針,中央對全國的控製空前加強。封國或廢、或淪為郡屬機構,而王侯“惟得衣食稅租”,至此,漢王朝直接控製了全國的經濟命脈,為日益膨脹的集權統治的各項需要,打下了堅實的物質基礎。漢中央乃大力發展漕運,“轉粟西向,陸行不絕,水行滿河”,漕運量迅速提高到年四百萬石的空前水平,最高時達六百萬石,以至於出現了太倉之粟陳腐不可食的現象。為了使巴蜀之物也能漕運關中,漢武帝還下令溝通秦嶺間的褒斜水道,但未能如願。此後一直到宣帝五鳳年間,由於在關中、河東大量糴買糧食,漕運量才有所減少。到西漢末及反新起義時,中央集權統治宣告瓦解,漕運乃絕於史籍,說明漕運之事也隨之陷入絕境。
東漢漕運號稱是“鴻渭之流,徑入於河,大船萬艘,轉漕相過,東綜蒼海,西綱流沙”,但具體的記載卻不多。史念海先生曾依據《東觀漢記》指出,在東漢前期,彭城、廣陵及九江等郡,每年向洛陽漕運九十萬斛穀(見《河山集》)。當時發達的農業區在黃河流域,北方地區的漕運量超過以上地區,是毫無問題的,但因無明確的數額,故略而不述。不過可以肯定地是,東漢漕運的規模和地位低於西漢,這一事實與東漢地方勢力強大、中央集權弱於西漢有關。
隋唐時期,是封建集權統治進一步強化的階段。隋王朝結束了長達數百年的分裂局麵,重新恢複了大一統的中央集權統治,於是,沉寂已久的漕運又得以恢複和發展。隋初,在漕運沿線的蒲、陝、洛等十三州置倉募丁,向長安轉漕關東各地糧食。隋統治鞏固後,便大肆興修運河,形成了以長安為終點的全國運河網。其中的南北大運河,第一次溝通了京師與經濟上日漸崛起的南方的水上聯係,使漕運的範圍得到了空前的擴大,這就為漕運的大規模發展,創造了有利的條件。隋代雖沒有留下漕運量的明確記錄,但其積穀之多,卻名聞於史,連唐太宗都歎為觀止。近年在原運河沿線發掘的隋倉,規模極為巨大,並存留了大量的炭化穀物。這從側麵證實了隋氏漕運之盛。由於隋祚短促,東南漕運尚未得到充分的發揮,但卻給後代漕運留下了一筆豐厚的遺產。
有唐一代漕運記載相當豐富,《兩唐書?食貨誌》首創漕運專節,為我們了解當時漕運的盛衰情況提供了方便。唐初,中央集權統治剛剛建立,其實力有限,因此,“高祖、太宗之時,用物有節而易贍,水陸漕運,歲不過二十萬石,故漕事簡。”武後當政後,集權統治逐漸增強,官僚機構不斷擴大,“內外興作”日益增多,唐政府對漕運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漕運量亦隨之提高。到開元、天寶前期,唐王朝的集權統治進入了極盛之時,各項開支大為增加“國用漸廣”,加之長安人口逾百萬,因此出現了君臣大講漕事的局麵。裴耀卿理漕時,三年向京師漕運700萬石糧,天寶中,運量達到年400萬石的水平,其中東南漕運所占比重日益增大。此時,正是唐集權統治日當中天之時,漕運也進入了鼎盛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