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到哪裏去找清澈的眼睛(1 / 1)

有了孩子之後,就把舊日無法實現的願望寄托到孩子的身上。

為什麼呢?因為我們不太費力就創造了從生物學上說是最偉大的奇跡,做了一個人。

這種驚喜還在於,我們竟然創造了一個屬於自己(與自己有關)的人。

如此則足矣,夫複何求?

我們拿她當什麼呢?自然當人,又把她當天使,當做早上第一縷日光,雨後的虹;當作未經淘洗而揀到的金子,如花如果又如鬆鼠小鹿的尤物;當作高技術產物,誰也無法闡釋的奇跡。

最後還把她當孩子,和別的孩子一樣普通的孩子。

然而我們還是懷著不凡的期望,並且相信她的卓越。

譬如走近她,首先會看到如此清澈的一雙眼睛。我們過去不知道人的眼睛竟可以如此清澈。

那樣烏黑的瞳孔充滿善意地看待世界,眼白染一些純藍。沒有自私和欺詐。這還不讓人驚喜嗎?

我時常久久地注視著女兒的眼睛,不想離它而去,也不想再看到其它的眼睛。

我想這雙清澈的眼睛會不會給我之雙目傳來一些晶明呢?

有這樣清澈的眼睛對著人們,我們為什麼還不相信神的存在或奇跡的存在呢?

當我們在俗世奔波時,勞心勞力以至手腳口舌,隻為些許名利,忘記了這同樣會勞累眼神。

我們沒能力防止自己的眼睛變得黯然混濁,它印滿了機心和躲閃,這是無法祛除又無法避免的。於是當有人故作天真之笑容時,我們無法接近的隻是這人的眼睛。

縱然皮肉嬌柔,而眼睛露出心底的隱秘。

化妝品無奈,健美操無奈,這是無可醫治的歲月的瘢痕。

我不知道一個欺騙者的眼睛是否還會清澈,也不知道貪心者、恭維家、密探、斂財人的眼睛是否還能清澈。我知道酒徒、官場中人、縱欲者以及肝火旺盛、心神不定的人的眼睛朦朧、冷酷、迷茫,但絕不清澈了。

畢加索和愛因斯坦的眼睛到了晚年,依然明亮如嬰兒。

我記得過去的人們,有許多清澈的眼睛,不知何時改變了。

我怕見自己的眼睛,憂鬱、敏感、易於焦慮,像是浮在春水上的冰塊。

一次我忽發奇想,去街上看人們的眼睛。人們的衣裝、鞋帽和裙裾都考究得無可挑剔,對人們手裏拎的魚肉和煙酒也抱有敬意。但我悲憫他們的眼睛,這是用我這雙也讓人可憐的眼睛所看到的。

如果不算孩子,我們到哪裏去找清澈的眼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