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 散文八家圈點(1 / 2)

林清玄悄自開了一處文學染坊,有絹典雅,其布素淡,唯有灶下的薪火,忽忽閃閃,燭照佛家的妙境。

於是可將他的書視為一尊紅爐微焰,在雪夜裏讀。

佛家的精純與絕美,非俗家人所能體味。中國本世紀的文學家中,李叔同投作釋門弟子,然而沒有留示讓俗家人去讀的字紙。豐子愷文風藹然,字句間處處浸潤居士的純樸。林清玄的文章,著眼處在於悲憫,湧動一股精進之氣,這亦為佛家的“原教旨”。

當然,林氏是作家,他瞻念於《釀一壺月光下酒》,這是絕塵的俗念。又在心裏牽掛《紫色菩提》,乃為入世的佛偈。

但好文章的妙境就在沉靜,何須醒板?

“甘露遍灑、初聞天籟”,大悲殿裏的燕子如潮細語,留在人心裏的已有一派澄明。

作文與讀文,誰人“低頭看得破”呢?

陳之藩這篇《寂寞的畫廊》,在優美的行文當中口風一絲不透。

我們遇到了一位緘默者,然而緘默者還要揮揮灑灑地“立言”麼?正是這種困難,使人們觸到了文章的好處。

遊人麵對一山,霧嵐變化,展示了許多,又像什麼也沒展示,世相裏隻留下一個大自然的靜默。

動在人心裏,靜存外相中。文章、美與禪理,總是這樣時隱時現,如雲中遊龍。

那麼陳先生的“口風”是什麼呢?

想起來作者在文中悄然詰問的那句話:“但請問什麼叫永遠?”

文中當然也有校園景色,作者與老太太的浮動的身影,但沉潛其間的是對時間的咀嚼。

陳之藩是哲學家,又是文筆優美的散文家。他作文並不故布迷陣,但他掘出的深邃底蘊足以讓人回味再三。此文不宜多讀,否則令人淚下。

在姑娘出嫁前聆聽的訓詞中,最輝煌的大約就是這篇布呂克納寫的《你們不要忘記翠鳥的名字——薩福在累斯博斯山上致離別的姑娘》。

布呂克納是德國女作家,其散文集《假若你講了,苔絲德蒙娜》,十一篇文章均以曆史上或名作中著名女人之口吻,道出她們的內心世界。

薩福是古希臘偉大的女詩人。

她對即將離開自己,總有一天不可避免地投入男人懷抱的姑娘們,表達了無比深情的祝福、喜悅、規勸、惋惜、甚至憤怒。

這種複雜的情感就不僅僅是一位母性的感情,雖然薩福與迪卡、阿班蒂斯和戈吉拉這些少女相比,已是年老的女人。

薩福勝過尋常女性之處,在於能夠體味女性之美。體味一詞,深意存焉,文後將會談到。女人愛情的向度,隻有一端,即從男人那裏得到或將要得到的快樂或是痛苦,這是女人畢生讀不完的大書。然而薩福高踞累斯博斯山頂,大談女性之美。這是隻有男人才能知道的事情。

有資料說,薩福是一名同性戀者,這是使我閱讀此文感到不快的原因之一。對於女性,她不僅體味,還能享受。

薩福是全能的智者。作為有丈夫女兒的女人和一位詩人,她深諳男女世界、陰陽之理。又以《聖經》的口氣告訴姑娘們“不要損壞神所允許生長的一切”。然而薩福的意誌和上帝是相悖的,累斯博斯山上的姑娘總有一天全將逃入男人的懷抱,甘願受苦。這如百川入海一樣自然。

令人讚歎不已的,是薩福對美與人生的全視野的讚美,這出於希臘人的崇高的特殊氣質。在這種回腸九轉的詩意敘述中,人生的壯麗與複雜端然顯現。

當然不能忘記,薩福已矣,這是布呂克納代擬的一篇才華橫溢的告別辭。於是我們記住了“翠鳥的名字”。

人與鼠之間的抵牾,是一局永無休止的馬拉鬆棋。也許人類有一天將所有同類和異類統統整死的時候,地球上悠然獨居的,隻有老鼠。

科學家發現切爾諾貝利核泄露之後,生物絕矣,然而有鼠。不過該鼠經核輻射的哺育後,發展到豬那種程度,其須有尺把長,眼睛也如牛目那樣惡狠狠地注視著人類,這便是吾國《詩經》早已命名的“碩鼠”。

在四川散文家鍾鳴這篇博物學家式的《鼠王》當中,列舉了幾十種老鼠的名目和十幾位作家對鼠的敘述。如首鼠、溪鼠、甘鼠、哥特鼠、漢斯鼠、貂鼠、食蚊鼠和鼴鼠,作家則有艾略特、奧勒留、福樓拜、紀德、加斯卡爾、斯坦貝克、段成式、曹雪芹和桑德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