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哥哥。小時候恨自己沒哥,打起架來誰來幫咱報仇雪恨。我家前一棟的老孟家,哥四個,大虎二虎三虎四虎。家雖窮點,衣裳褂子不新鮮,可活力誰家也比不了。吃飯的時候,炕桌四周那麼多眼睛滴溜溜亂轉,誰說不是財富?這應了我老婆之老姑的一句格言:“過日子,有啥不如有人。”
有哥好啊,在外邊挨了欺負,回家找上哥,在什麼什麼胡同堵上欺負你的那家夥,躥上去“啪啪”兩嘴巴子。少頃,再朝他後腚來一腳。那小子踉蹌一下站定,以袖子擦鼻血,眼睛盯著哥看。沒言語,更甭說還手了。哥根本無須動手,抱著膀子一站,把臉子往那兒一撂就妥了。
這是我小時候看到的情景,為之心儀。雖然現在寫下來流氓氣重了點,但還是令人神往。特別是兩個嘴巴子“啪啪”,簡直響徹雲霄。
打別人的臉是在打別人的尊嚴,正如踹他的腚是侮辱他一樣。為什麼要打臉呢?想一想,仇人最可恨的是什麼?臉,他的臉就是他。
產生這個想法的時候,我二年級,在南園子胡同觀看哥倆揍遼河工程局家屬院的一個小孩。南園子是一塊菜地,種的全是大頭菜,即卷心菜,吾鄉叫“疙瘩白”。這玩意兒黑綠泛白,像大腦袋似的一個個浮在地麵。蝴蝶東躲西藏地翻飛,大頭菜的葉子假裝像玫瑰一樣層層疊疊地欲開又閉。實際上,它上麵常常有和它顏色一致的大胖蛆在不分南北地爬。
打完架,哥兒倆走了,弟弟邊走邊回頭看他的戰敗者,興致勃勃。挨揍那小子的臉上,血手印子橫斜,欲哭無淚,急劇眨眼。我搓手,邊搓邊端詳自己的破手。
“你看啥?蒙古韃子……”挨揍的主兒突然罵我。我在場,使他感到羞辱,緩過勁來想拿我出氣。他氣正盛,我打不過他,隻好背起書包飛跑。
這是由“哥”想到的往事。小時候我跟我媽抱怨:“媽,你太懶!不生我哥直接生我。”現在我不想那個子虛烏有的哥了。我就是我哥,我的事都得我辦。兄弟的關係,對人格發育有重要的影響,當然不止於報仇雪恨。
對男人來說,“哥”是一個樸實親密的詞,帶有血性。而如今的家庭中,兄弟越來越少了。總有一天,它將退居辭典一隅,說:“兄弟,古代的一種稱謂,是母親在生你之前或之後所產的另一個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