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 風流雲散(1 / 2)

南風裏有青草的香味

黑黝黝的灌木叢冒出一層暗綠的芽苞,橫豎都成行,像一封信,密密麻麻的字寫在灌木的手心裏。

葉苞攥在灌木的手心裏,掰也掰不開,除非春天真的來臨。

春天與人間的通信,字跡是綠色的。在柳樹那裏,枝條邊寫邊蘸浮霧嫋然的池水,不然,字跡綠得不深。

在這封信裏也有插圖——當蘇醒過來的土地寫信寫得手腕已經酸了的時候,就隨手塗畫。

插圖是樹上的花。

杏樹把花朵高高舉在頭頂,這是對節令最誠摯的感激也是對天的膜拜。

天也許在春季才睜眼俯瞰下界,那麼杏樹趕緊舉起花朵,一個春天也不敢放下。春天看到了杏花,就會如約而來,蜜蜂與蝴蝶都如約而來。

這時,人們相信,天和地都如此誠實。

當灌木寫信的時候,春天會為此感動得流淚,淚水被風飄成雨絲,把灌木的信箋打濕了,字跡洇染之後,整個信都綠成一片。

因而春天始終沒看清灌木的信,她安慰自己:明年還能看到。

螞蟻認為是它把春天驚醒了——在螞蟻紛遝的足跡下,草葉探出頭來觀看,一瞬間,草葉像森林一樣圍繞蟻穴。

風開始從南方吹來,把寒意趕回北地。而北地也有杏花的手勢和河水的奔走聲。南風吹在牆上,拐彎而走,撲在臉膛如流水拂過,臉龐和鼻孔裏灌滿了青草的香味。

雲彩

小時候,最羨慕雲,認為它去過很多地方,飽覽河山景色。那時候,以為隻有空軍才能坐飛機,一般人坐坐拖拉機已經很好。

我看到雲彩每每和山峰對峙,完全是有意的,想起毛主席的詞“欲與天公試比高”。而雲彩常常在遠處,也是我小時候奇怪的一件事。問大人:咱們咋沒有雲彩呀?大人支支吾吾,完全不關心這件事。我讀分省地圖冊之後,以為雲彩也是中央分配的,一個地方多少有定額。顯見,我兒時即有計劃經濟即體製內的思維特征。我所看到的雲彩,其實是外地的。於是改為羨慕外地人,他們抬頭就看到了大朵的雲彩,多麼享受。

後來,去黃山,見白雲從腳下的山穀纏綿而過,真想往下跳。他們那兒的雲彩實在比我老家多多了。當一撥兒雲霧席卷而過之後,再看山峰,神色蒼老堅硬。而雲,連一片葉子也沒有帶走,無語空靈。

幼時,我相信雲分為不同的家族。它們不斷在遷移,趕著車,帶著孩子和牲畜——自然去了一個很好的地方。雲彩怎樣看待地上的人群呢?人可能太小了,它們看不見。後來,我曾站在房頂上對著雲彩揮舞一麵紅旗,並相信它受到了感動。

我愛唱一支歌:“藍藍的天上白雲飄。”其實隻喜歡這一句,後麵的詞屬不得已。對著天唱歌尤其有意義,隻是仰著頸唱歌,氣有點不夠用,老想咽唾沫。我曾對著雲彩把此歌唱過好多遍,像獻禮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