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節 美(1 / 1)

現在管高興叫“愉悅”。誰和誰,怎麼著就愉悅了,高興。“愉”和“悅”不是一回事嗎?但重疊著說顯出學術氛圍。這是從黑格爾那兒學來的詞,實為譯者朱光潛創造的。等到了老百姓那兒,不說愉悅,管愉悅叫“美”。

心裏美著哩。農民朋友說。

說得好,比黑格爾那個精辟。

美是心裏有風景,有山有水,心裏的花開了,風和日麗。人要是心裏美,從外頭即表情上就透露出來了。他們寧靜、可愛、和平。

要說心裏的美根植在什麼之上的話,健康是生長美的土壤。

我在一篇小文化散文中說過,偉大的古希臘的雕塑是由體育催發的。體育催化美術的?胡說吧,這是50年代出生的作家沒文化的表現。別,您抽出15分鍾時間翻一翻書,如《劍橋美術史》就明白了。古希臘的人最熱愛體育。透過體育,他們歌頌和鍛造著人的身體,頌揚每一塊肌肉,不管它們叫腓腸肌,還是縫匠肌或比目魚肌。他們天天比賽,不比賽的人在廣場上大步裸行,讚美上帝讓人有這麼好看的身體,而他們心裏也“美著哩”。古希臘人為體育比賽的冠軍塑像,拉動了造型藝術的發展。發展成高不可及,人類至今仍需仰視的瑰寶。

我猜測,身體不好的人在古希臘必定受歧視,肯定的。如果一群古希臘人突然闖入我們的生活,會為現代人的肥胖與鬆鬆垮垮而震驚,認為這是汙蔑上帝的作品。上澡堂子看看吧,古典美早沒了,變成了達利那套東西。這些人也有人愛嗎?有,將就吧。什麼人沒人愛?都有。不要言必稱希臘,毛澤東同誌早在1942年延安整風時就批評過這種教條主義的傾向。

而熱愛體育的人,有一種別人比不了的美。我說的不是肌肉、塑像什麼的,是前麵說的從心裏散發出來的美。比如說,他們血管通透性好,臉色紅潤,中醫叫“其麵有華”。“華”與“花”同義,臉出花了(不是天花),能不好看嗎?鍛煉的人身體柔韌靈活,走路好看。又輕又有力量。體弱的人走路也有力——咚咚地,邁不動步了。健康的人心態平和。(我曾看一些病人寫的作品,陰暗、怨恨、醜惡。我不知這是不是一種規律,但身上難受的人,總要用一種方式——表情、文字和身態——把難受弄出來。)和健康的人一起玩,大家都高興。高興事包括:船沉了,他幫你上岸;遇到狼,他抵擋,咱們這功夫上樹躲避。和健康的人在一起,受到他們的樂觀情緒的感染。但不一定請太健康、太體育的人吃飯,他們太能吃,嚇人。

心裏美的人不光是健康人,有錢有權的人也美。人家憑啥不美?但他們的美是通過車啦、皮草啦、講話什麼的體現出來的。如果再加一條健康、麵色紅潤、走路靈活柔韌就更美了。我希望一切有錢無錢、大錢小錢之人都健康,像古希臘人那樣在大街和廣場上走,儀表堂堂,肌體凜然。那時,頂算說又把咱國家的雕塑藝術整上一個新台階。咱們能不美嗎?美著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