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心理學研究克了許多新權,其中一個小杈是愚蠢學研究。我聽到這個資訊欣欣然,想象這個學術機構掛著一個閃光的銅牌:愚蠢學研究中心。而他們的名片上印著愚蠢學博士、愚蠢學協會理事與學科帶頭人。
我覺得早就應該開展愚蠢學研究,吾國大學也應該開設這樣的課程。如果說哲學——有一度被稱為聰明學——是研究人類怎樣避免愚蠢的話,愚蠢學則在研究人類是怎樣實施愚蠢的,包括愚蠢的種類、方式與心路曆程。
人類的曆史也可以說成是愚蠢史,委婉一些說,是智慧消解愚蠢的曆史。有一些愚蠢不能算是本真的愚蠢,跟時代相關,跟蒙昧有關。這往往是發生在過去的事情。比如,古代日本曾舉辦過放屁比賽,也可說放屁秀,誰的屁最長最響,將獲得一份獎品,像正大綜藝台上那些嘉賓一樣。還有16世紀的土耳其,任何喝咖啡的人被發現後將會被處死。富蘭克林在《窮查理》年鑒上發表避雷針的論文後,歐洲的婦女時興在帽子上裝一個避雷針,拖著地線。4世紀北非的多納特教派熱衷於殉教,他們攔住陌生人,請他們殺死自己。如果陌生人拒絕,他們將被殺死。1867年,俄國把阿拉斯加賣給了美國,獲利720萬美元,每英畝合2美分。1911年,美國人利奇乘坐一隻木桶,從尼亞加拉大瀑布上滑落下來,幾乎摔碎了身上所有的骨頭,但活了下來。次年,他去新西蘭演講,腳踩在香蕉皮上,摔傷致死。卡內基是美國鋼鐵大王,是當時最富有的人之一。晚年,他憎恨錢,一見到和聽到錢就生氣。一次,他在倫敦因為沒帶錢而無法購買車票,被從一輛電車上轟下去。18世紀的英國賭場雇有專人,他的職責是一有警察搜查就把骰子吞進肚裏。
這些事也許不算太蠢,隻是有些離奇。死在香蕉皮上的利奇更不能說蠢,他隻是運氣不好。研究愚蠢學的科學家們並不研究曆史上的蠢事。這些蠢事隨著曆史的演進自然地消失了。愚蠢學的研究方向,是判斷隨著科學的昌明,人為什麼依然不能避免做蠢事的規律。事實上,做蠢事是人類的專利,動物幾乎不做任何蠢事,它們還沒有聰明到做蠢事的階段,它們很少從事直接損害自己利益的事情。
像散文有大文化散文一樣,愚蠢也有大小之別。大愚蠢是時代的愚蠢,是千百萬人同心協力做一件蠢事,如大煉鋼鐵,如水稻密植到可以躺上去睡覺,如修長城,如喝紅茶菌,搞雞血、涼水、甩手療法。我在公園的灌木叢中看一幫人練沈昌功,錄音機傳出沈昌尖銳得如釘子劃破玻璃的喊聲:大腸!公園的練者附和:通!然後是小腸、結腸,練者喊“通”,包括前列腺、腦垂體。難道腦垂體還要通嗎?這個“療法”按身體解剖學的教程把各器官喊了一遍,練者跺腳、垂手,齊齊喊:通!於是就通了。雖然人體除了血管、氣管、尿道與大便之外並不一定要通,但他們一律通之。此時有小孩路過,高喊:蟲牙!練者也跟著喊:通!牙通了之後(中醫日散堅化結)會是什麼樣子呢?不清楚。時代的愚蠢是大愚蠢,以悲劇的樣式收場,它的成本是阻礙發展。小愚蠢則是個體的愚蠢。每個人都做過一些蠢事,做過一些讓人臉紅的、不堪回憶的、自己希望永遠忘記而別人說起來津津樂道的事情,如一場喜劇。人做蠢事的時候有什麼特征嗎?有。我以為至少有三條。一日堅決。人做蠢事時比做一件正確的事時要堅決得多。這時最聽不進別人的意見,最自信。從表麵上看,人做蠢事時的情態是莊重的,如領神示。正因為如此,當事情的結局顯示之後,人們被這種反差逗得哈哈大笑。做蠢事的第二個特征日心機。蠢事往往為聰明人專屬。一個人聰明到離譜的程度,就不願按老辦法辦事,要取別人得不到的利益。他們真的認為巧則奪天工,有誌者事必成。他們篤信“不怕辦不到,就怕想不到”,一遇機會,就辦蠢事。所謂離譜的“譜”是什麼呢?是客觀事實,是科學。我以為有許多人,包括知識分子,在內心深處並不真正地相信科學。他們腦子裏的科學比例,與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比如吃啥補啥、窗台擺一鏡子可以煞氣——相比,頂多占五成。他們也相信地球是圓的,月光是對日光的反射,但遇到什麼法輪功之類還是要信,對60年前的“花旗銀行債券”也信。如果說占便宜是幹蠢事的動機的話,迷信則是幹蠢事的理論基礎。愚蠢到來之際的第三項表現,日狂妄。一個人幹蠢事的時候無論堅決、莊重或是聰明過人,都離不開狂妄,或者說是綜合了堅決、莊重與聰明的狂妄。目前在看守所裏每日以頭撞牆的劉曉慶,上述幾條都具備無遺。她做秀到了無所不用其極的程度,她什麼事體都諳熟於心,卻忘了天下還有一處監獄的所有。過於狂妄的人是老子天下第一的人。但“第一”是什麼?福事第一常常與禍事第一相聯,而幹蠢事的人都非常忙,沒工夫理清這些區別,於是一條道走到黑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