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府門前,穆彥朱翻身下馬將韁繩往出來迎駕的柳成手中一丟,閑庭信步走進府中,蘇自珩緊隨其後快步跟上,喚道:“殿下!”
穆彥朱頭也不回,道:“舅舅有話便說吧,我待會兒還要進宮去給母妃請安。”
蘇自珩聞言快走兩步擋住穆彥朱去路,眉心緊蹙道:“此女來自柔然,出身不明,殿下斷斷不可娶她!”
穆彥朱麵色冷淡,道:“舅舅,今日朝上父皇已經說過她是靜瑜公主,有何身世不明?”
蘇自珩長歎一口氣道:“殿下,皇上雖饒了她的性命,可她畢竟是達奚摩宏送來的人,又是這樣的身份,皇上心中不可能毫無戒心。殿下若是娶了她,就不怕皇上……對殿下另眼相待麼?”
穆彥朱看定蘇自珩,眼中平靜無波,緩緩道:“舅舅看得清的,我也不糊塗。可是這個人偏偏是她,舅舅希望看到的,恕侄兒做不到。”
穆彥朱輕輕側身繞開蘇自珩,徑直往寢殿聽風攬月軒走去。聽見身後蘇自珩沉聲道:“貴妃娘娘不會同意的。”
穆彥朱卻輕輕一笑,道:“我心意已決。”
蘇自珩兩步並做一步跟上穆彥朱,臉上儼有怒意,道:“殿下不顧大局,如何成事?!”
穆彥朱轉頭看向天際,清心湖波光瀲灩與天相接,明亮如穆彥朱此刻的心境,似喃喃自語道:“江山美人,若隻能選其一,那麼我願此生無悔。”
蘇自珩微微冷哼,壓低了嗓音道:“殿下怎知來日不會後悔?”
穆彥朱回頭看著蘇自珩,由衷道:“舅舅不妨拭目以待。”
聽見這話蘇自珩已是怒極,沉聲道:“一招錯落,便是前功盡棄。殿下此時放棄不啻於將近十年來的心血都拱手讓人!”
穆彥朱聞言腳下一頓,這句話他不是不知,但此時由蘇自珩之口說出來聽在耳裏卻分外刺心。
但凡有血性的男兒皆有壯誌雄心,何況天家的男兒自小受皇帝的影響,耳濡目染間早已抱負遠大、誌向高遠。穆彥朱起初隻懂四書五經上的治國方略、六韜三略上的用兵之道、春秋戰國上的馳騁疆場,隻覺讀來時雖津津有味,卻未曾感受過心潮澎湃、熱血沸騰。
可自當鹹和十九年,十二歲的穆彥朱跟在父皇身邊親自在定安門外迎接大敗柔然凱旋歸來的梁朝大軍中一眼看到了鮮衣怒馬的六哥意氣風發地騎馬走在馬寅克將軍身後時,他深深被六哥那睥睨四方、英氣蓬勃之姿給震撼到了。自己不過比六哥小了兩歲,若是給他領兵出征的機會他一樣也能大勝而歸,大氣凜然。
打那以後他更加努力學習,苦練武藝,隻盼著哪天父皇也把自己扔到軍中磨練一把。機會終於在四年以後來了,鹹和帝安排他跟隨虎賁軍曆練,一同參加了多次與高昌、於闐等國的戰爭。許是自己的誠意和功勞終於打動了父皇,穆彥朱終於在鹹和二十七年領兵虎賁五萬大軍,此次更擔當右先鋒率兵攻克柔然數城。
如果說太子兄去世之前他曾無數次對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有過無盡的憧憬的話,那麼太子兄過世後他才終於能夠對那個位置付諸心血。母妃、舅舅、弟弟,乃至整個蘇家都支持著他,並且為之而鋪路。鹹和帝痛恨手足相殘,他心知肚明,可也願意為此而去努力,哪怕屢次險些和六哥造成針鋒相對之勢。這就是他該去想該去做的事,他深信不疑。
如果說朝中還有哪個皇子能與他一決高下的話,唯獨六哥一人無疑。既然同為優秀,不妨便用實力說話,父皇最終選誰也該當自己努力。
穆彥朱一直以來都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可如今突然做了這麼一個決定,那就將意味著所有的誌圖高遠都將化為泡影,所有的努力都將白費,所有的心血都將拱手出讓。
可隻要一想到回京途中的那晚,窈淑見到中原景色時那歡喜卻又惆悵的一抹笑,想起她說“怕,也不怕”時的無懼和坦然,仿佛原先在意的一切都已經無關緊要。讓她終有一日能踏踏實實地笑,安安穩穩地活,這才是自此開始他生命中頂要緊之事。
什麼睥睨天下,什麼高高在上,如若可以憑此換來她平安喜樂,他甘願傾盡所有,隻要有她,他就不是一無所有。
惟願她也能夠以他為良人,伴一人白頭,許一生終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