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節 夜遊(1 / 1)

不是秉燭夜遊,是水庫夜遊。

走進夜的水邊,猶如闖入它的夢境。手的任何一個動作,不管多輕,都會弄破湖心的月亮。月亮搖啊搖,接駁碎片,複原,又破了。

夜裏水暖,和一般人想的不同。夜裏習水,最妙處在收聽水聲:嘩啦,嘩啦,溫潤清婉,如歌聲。遊著,停下四望,樹林如土地的睫毛,密密尖聳;山比白天似乎退後,又矮了一些。天地間隻有一彎水,清虛似霧。其時,吾等大放其聲,咦之籲之,聲音貼水皮不知所終。

泳過,我們到高崖坐望。有人提議,夜半無人,何如裸之?想了想,誰也沒裸之,慎獨。崖上看湖,人被天地大美震懾,像後來看到的東山魁夷的畫,真的美寓形於靜。靜者,何止無聲?江淹賦日:明月白露,光陰往來。遠望,天淺而水深,風把水的氣息吹到臉上。月魄出竅,在水裏洗得花白,一蕩一漾。時間仿佛已經退場,這時,人偏偏想起時間。時間在哪兒?山水凝固,時間無處可以藏身。人突兀地想起昨日和明天,均無語,體味“光陰往來”。

若講雄渾,大水比山更勝。山的氣象在表,水的闊大藏在裏邊。水庫方圓50多裏,此際無風無浪,是一番不著痕跡的大氣象。這氣象又和周遭的所有都沾著邊兒,不光黛山和暗林,連草葉露水乃至蟲鳴都和一湖水有了關係,為它接納而共生。

我們上岸,是為水聲月影感到不妥。坐而看水觀雲比“嘩啦啦”更好。雲在月夜穿行,可知什麼叫“關山飛渡”。天的深遠被湖水吸納,唯剩空寂。月,距天遠而離湖近,雲彩的速度比白天加快,可能怕飛慢了掉到水中。雲的隊伍從月亮的上方和下方越過,可惜沒在水上留下身影。雲邊有月光鑲嵌,看著更滿。濃雲如俯衝的黑鷹。那些不均勻的雲朵,像被人蹬出了窟窿的棉胎,散亂著,也飛過了天際。

我們坐著,不遊泳,也不想回去,不再耽念夜行的兔子和蜥蜴,用現在的話說,“心靈被淨化”了。當然,心靈第二天又恢複了原本的樣子。

返回時,我們拎鞋光腳在草地中白花花的小路上走,不時驚起青蛙飛躍。回頭看水庫之水,一點點平了,月亮被拉長,最後變成一道粼粼的白光,豎在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