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節 張家界人山連相(1 / 2)

山裏麵,張家界顯得最突兀。看到這裏的山相,無由想起黃永玉、譚盾,這些人就是這種相貌。從山頂往下看,峰峰如悍將罵陣,如藤甲兵士向外衝。一座峰和另一座峰不挨著,各懷腰刀睽視。這些山,看了半天,想起兩個字:造反。這是一幫伺機造反的山,被玉皇大帝發配到湖南來了。此處耕地那麼少,苗人、土家人從古到今活下來不容易。山看到生民艱辛,日久天長表情帶出恨意。我看此山,剛好和九寨溝相反。雖然一樣莽莽蒼蒼,但九寨豐腴有女性氣息,張家界全是男丁,荷鋤的、打獵的、砍柴的、浩浩蕩蕩,灌滿湘西。

這裏的居民——我是說當地做買賣的人,麵貌與山連相。說不上哪兒像,黝黑、矯健、頰上少肉,樂觀而凶戾,能走能擔。說像,是氣質與山達成契合,或者叫配套。人山如兄弟,在其他地方少見。沒見北京哪個人像香山、玉泉山;也沒見安徽人表情如黃山。這裏放眼望去,天人合一啦。

上一回赴張家界頂峰,我考慮登山汗大,穿短袖短褲上路。到了山頂,天降雪。穿毛衫的人臉上青紫,我臉是什麼顏色無人告知,自己也沒帶鏡子。山上見朱鎔基題字“張家界”,隸書,於右任風格。一看就是胸臆飽滿之人所寫,氣大。還看過朱鉻基為珠海會計學院題校訓——不做假賬。他題字少,我隻見過這兩種。山頂上,雨雪接力,雨之雪之,不定性,落在我胳膊腿上,今吾涼矣,卻見遊人瞪我。好像我穿這麼少是在炒作自己,是二百五,凍死活該。我認為遊人藐視我已經足夠,像毛主席說在戰略上藐視敵人,用不著瞪。我穿這麼少我媽都沒生氣,你生什麼氣。今天我是大意了,出於平常搞冷水浴等玩鬧活動,沒覺得凍怎樣,左右看胳膊色比原來新鮮,接上地氣了。

下山,旅遊團隊的導遊向我們傳達山情山況。我伺機把小販的整捆報紙連繩全買下,分4疊,綁在左右腿臂,跟變形金剛差不多。山民們(連男帶女10多人)哈哈大笑,放射崇拜目光。有人推女的往我身上撞,女的假意不愛撞,撞了還想撞。一男人喊:把她們帶回家做老婆吧!推四五個女人進我懷裏。

我說早有老婆了。

男人說一個不夠,你這麼好的身體要有6個老婆。

我說好,我就是賀龍,今天選幾個民女彌補挨凍。上前拎她們,長得俊的不動窩,醜婆娘躲閃尖叫。越叫越擒爾等村婦,掐著她們的脖梗帶走,一手一個。這兩女一臉快活。這時,旅遊團的導遊發話,嗬斥:你搞什麼呢?

我說沒搞呢。

導遊:你這是幹什麼?

我指山民沸騰笑臉,說:我們開聯歡會。山民說,對,對,這個大哥太好了。

旅遊團來自上海,也算一個筆會。這些上海人說,這麼快你就和他們打成一片了。

我說我們是一夥的。

這幾個上海文化人不懂什麼叫“一夥的”。即,可以沆瀣一氣(瀣字太難寫,頂寫三個字),玩唄。人到外邊來幹嗎?你以為看山,看山幹什麼?實話說渺小的人仰脖看山多麼可笑。有趣的隻有人。但他們理解不了我的打打鬧鬧,認為低俗,穿短袖短褲綁4捆報紙跟山區女同誌打鬧尤其低俗。他們覺得旅遊必須聽講解,肚裏才能增進文化。

有一次,我隨“重走長征路”采訪團到了大涼山。山路上停車,我下車走二十幾步跟一個鋤地的婦女拉呱。我說三句話,這個婦女爆笑三次,手撐後腰(她懷孕了),笑的表情痛苦。上車,人問,你說什麼話這麼快就和她打成一片?(又是打成一片),我沒言語。事情是這樣,這個婦女30多歲,身邊有四五個三四歲的孩子,手裏還抱一個。

我指群孩:都是你生的?

她仰脖笑,搖頭。

我說,再給我生一個唄?

她笑,搖頭。

我指她肚子,說別笑了,要不生了。

她嘎嘎笑,擺手。

瞎鬧唄,說不上打成一片。鄉人看你跟她鬧,覺得你們城裏人也是人,坐汽車裏的人也是人,並不像錄音機那樣講話,感情接上啦。

再說我,跟張家界山下的農夫農婦嬉鬧,你推我搡就差人洞房了。一個最醜的女人抱著我胳膊(隔著報紙)說,你們城裏人愛找情人,帶我回去吧,省得出去搞破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