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 事(1 / 1)

陳家的煙出名,是有了曆史的。

早些時候,陳家祠堂前,有一塊炕席般大小的地方:紅褐色,土質極好,不多不少種著整十棵煙。那煙隨意扯下一片煙葉也能抽得津津有味。常見陳秀才擎著水煙袋在飼堂前與人細細品煙。

多少年後,祠堂已蕩然無存,而土地猶在。陳秀才的後代陳伯承包了祠堂周圍的十畝責任田。就在當年那炕席般大小的舊址附近,陳伯種了半畝煙,那煙依然極茁壯,依然葉闊、味純、勁大,且產量極高。可陳伯從不出售。每逢集日,陳伯便在門前支上棚子,放兩排小凳,擺好菜攤兒。然後將整齊的煙葉拿出,招呼熙來攘去的人們來品嚐。縷縷輕煙便升起,嫋嫋著彌散開來,芳醇撲鼻,沁人心脾,使人產生貫徹骨髓的舒適。眾人禁不住齊聲叫道:“好煙——”

因了這一聲讚揚,他慷慨地將煙一把兒一把兒送到眾人麵前,特虔誠地躬身:“過獎了諸位,過獎了!請喝茶,喝茶!”

茶畢,退休賦閑的邊先生離了茶座,蹣跚中著扯來三尺綢布,即興揮毫題字:陳家名煙。很快地,那布幔就掛在了茶攤前。風過處,四個大字精精神神地跳躍著,抖動著,抖盡了整集的威風,抖直了人們的眼。

忽然有一天,從城裏工作的兒子回來了。兒子相中了這煙。兒子在責任田裏轉了幾遭,抓起兩把土瞧了好一陣。然後在太陽裏拋散。紅褐色的土就展開兩段生動的弧,飄逸在氤氳的地氣裏。

晚上,兒子對陳伯說:“爹,我想在責任田裏全種上煙。十畝煙,賣給我們卷煙廠,就是一筆數目可觀的收入哪!”

斜睨了兒子一眼,陳伯裝上一袋煙:“收入收入,你就知道這?放著好好的工作不幹,也不知瞎折騰啥?”

兒子嘻笑著,給老子點上煙,馴順地解釋著:“這不是瞎折騰,爹!這叫停薪留職,多渠道致富。眼下別人都在變著法兒賺錢,我也不能光掙幾個死工資呀!你說是不?答應吧,爹——”

“你的事我不管.但有一宗,”吧嗒吧嗒吸了半晌煙,陳伯甕聲甕氣地說:“收了煙必須給我一部分,要上好的。我有用場!”

“一定,一定。”兒子雞啄米般點頭。

兒子就種了煙。那煙依然茁壯,鋪展成一片綠的湖,綠的海,兒子在湖海裏徜徉,哼著流行歌曲,心裏溢了蜜:今年這煙算是抓著了。

又是集日,陳伯早早起來,擺好茶攤兒,熙來攘去的人們便又圍了上來。坐定,眾煙友喝茶品煙。許久,卻沒有眾人那聲極歡快極富感情的“好煙——”

陳伯的胡子沒有翹。他眨眨眼,搓了搓手,挪到邊先生跟前,低低地問:“邊先生,這煙味道怎樣?這可是我兒子挑出的上好煙哪!”

邊先生瞅一眼陳伯,擲了煙,起身,無言。默默地,他落下了那塊“陳家名煙”的布幔,拿過筆來,把“名”改成了“無”。

“陳家無煙”?陳伯一怔,極急速地翻撿著茶攤前那誰還沒分散的煙。媽的!除了表麵上有幾個好煙葉外,裏麵全是土葉爛葉和二茬煙葉。

這畜生,毀了我陳家世代的煙名!陳伯罵著兒子,赤紅了臉,腳步踉蹌著,他跑回院裏。

不久,院裏就起了火光,伴有人的喊叫。跑去看的人說,陳伯打了兒子,把兒子還沒運走的煙一把火全燒了。

自此,陳家再沒種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