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程海小說還留下一個十分深刻的印象,那就是他對描寫對象的熟悉和把握上的功力。
他筆下的各色人物,都有鮮活的色彩,不是臉譜化的,各自有著不同的人生命運,有著複雜曲折的經曆,這裏沒有把人物簡單化,也沒有正麵和反麵的區分,各自都有自己獨立的人格,獨立的個性色彩。甚至,他選擇了最能代表人物個性的細節,把人物發展的曆程推向極端,使你覺得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轉眼間你又覺得這是完全可能的事,這就是藝術化了效應。
《人鷹》這篇小說很有震撼力。人鷹為人乖僻,是一隻凶悍威嚴的人鷹。他能為妹妹果果被強奸,而決然第一次勾起鞋後跟,扛起百斤鍘刀鍘死那兩個歹徒,但他同時對妹妹果果跳井自殺卻無動於衷。當他忽然發現妹妹並沒有死的時候,既不去親自打撈,也不高興別人打撈,卻冷冷地說:“讓她去死吧!”當妹妹不要他管她的婚事,央求讓她“當死人出嫁”時,他卻一反常態,斷然拒絕:“我要管!你還沒有死!”
呀呀,像人鷹這樣的人當上了生產隊長,還有人的活路麼!在小說裏,作者把人鷹這個人物個性化了、藝術化了,是一個孤僻怪誕的複雜而又可信的藝術形象。
把描寫對象進行藝術化的處理,使其有一定的典型意義,這種創作方法並不為當代一些小說家所讚賞,他們采取自己喜歡的別樣的方式,多角度的藝術思維帶來多樣化的審美情趣,這自然是無可厚非的。就程海而言,我倒覺得,他以自己的審美方式去處理題材,把人物放在特定的曆史格局中,揭示描寫對象的複雜性、矛盾性,不去作概念的判斷,而是闡發藝術的觀點,使人物個性得到充分的發揮,甚至達到了可能的極點,賦予人物某種典型化的色彩,不能不說這種創作方法是可取的,而且達到了預期的審美效果。
得到許多人稱讚的小說《漆彩》,在這方麵的表現更為突出。
他在這篇小說裏寫了個啞巴。作為個體廠廠長的啞巴,他的油漆技術高超,對人對事極為認真,愛憎分明,一絲不苟,同樣他對妻子的鍾愛也是一往癡情,毫無猜忌,達到純而又純的程度。但是,當他領著孩子回家,親眼目睹自己可愛的妻子和別人在床上做愛時,卻斷然挖去了自己的眼睛,自殺了。多麼可悲!啞巴的個性非常突出,人物形象十分逼真。作者筆功灑脫自如,淋漓盡致。
啞巴“我”設計的櫃子的色彩是什麼呢?他究竟希望自己有種什麼樣的人生色彩呢?小說的結尾是饒有意味的。
一天,啞巴的孩子向“我”走來,我向孩子喊道:
“你知道你父親設想的色彩嗎?”
他大聲回答:
“不。我隻知道我的色彩!”
難道從事文學創作的各色人等,不也是各有各的風騷,各有各的色彩麼!
程海有他自己的文學追求,自己的文學色彩,這點是難能可貴的。也許他是自覺的或不完全自覺的,由他去吧。
我想借用程海小說裏那個孩子的話,以贈程海:
“我隻知道我的色彩!”
一九八八年七月十八日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