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條的字跡是路曉驛所非常熟悉的,應當是出自他的老搭檔朱金濤之手。他的這個字條寫明了三重意思:鎮上又發生滅門命案,疑犯可能是個扮作幽靈的人,這個疑犯已經被他盯上。
路曉驛不能停下來,馬上安排剛才的服務員,將龍飛的一封信送到派出所。
剛剛出了兩宗命案,破案還沒個頭緒,這又出了這麼一宗滅門的血案。朱家鎮上的人從前聽朱家陶居的案子隻當是聽故事,因為死的也好,失蹤的也罷,都不是朱家鎮本鎮的人。可這一次死的,卻是他朱家鎮上的人。驚慌失措,固然是人之常情;藍色幽靈\"魂歸索命\"也有些根據,不算是空穴來風,那麼接下來發生的一件事情就更離奇了:朱家的狗兒丹丹瘋了!
派出所的周所長接到龍飛的傳書,也就在船家滅門慘案發生的後的一個小時左右,就派人去船家勘查、處理現場。而等在船家門口迎接派出所幹警的,正是那隻一直在陶居裏看家護院的牧羊犬丹丹。
雖然同住一鎮,可是幹警們並沒有什麼機會進朱家陶居,所以出現場的民警並不認得這條狗。隻見一隻與鎮上其他的狗不同的偉岸大狗蹲踞在船家門口,也不叫嚷,似乎正等著他們。
警察們哪裏知道這狗是怎麼回事,都以為是船家新養的看門狗,於是停下腳步,誰也不敢輕易上前與這狗交鋒。相持的幾分鍾裏,一位小警察到鄰家找來人。這鄰家也不認得這狗,大家都無法進這個大門。真有\"一狗當關,萬夫莫開\"的意思。
隨後趕來的路曉驛自然認得這狗,派了一名小警察找來了朱石。朱石也很奇怪他的狗為什麼出現在這兒。不管怎麼說,這狗是自家的,總是要帶回去。於是朱石上前叫那狗。可是不管他怎麼叫,這狗就是不回應,還用很凶的眼神看著朱石。朱石有些生氣了,上前去拉它。誰想那狗翻臉不認主人,竟向朱石張開大口,一口咬在了朱石的右臂上。與朱石一起來到的周天筠見自家的狗咬了自己的兒子,真是又氣又急,一邊罵著那狗,一邊將兒子拽開,忙忙地帶著兒子趕去鎮衛生院。
養活了四年多的狗竟不認主人,反咬起主人來!主人都製不住它,還有誰能製服它,令它把路讓開呢?這一下現場都慌亂成一團。有人去找繩索,想用繩索套起它來;有人則想辦法從船家後麵的湖上繞進院裏去。可是對著這麼一條威猛無比的外國種的狗,誰也沒有太好的辦法。這可難壞了在場的十幾個人。周天筠帶著朱石離開以後,這狗卻大叫不止起來,吵得四鄰都跑出來瞧熱鬧。命案現場一時間鬧嚷嚷,一片大亂。人越聚越多,越多越亂,直亂得路曉驛與龍飛也沒法在香榭的房間裏靜思下去,也穿上衣服出來,到了現場。
路曉驛非常詫異這朱家的狗怎麼會在這個當口跑出自己家的院子來到這裏,又為什麼連朱石這個主人都不認,下口咬他。但不管怎麼說他還是警校畢業的刑偵行家,對待這樣的狗隻有鬥勇。他握起拳頭走上前,嘴裏卻細聲地叫那狗的名字:
\"丹丹,你這是幹什麼呢?我從來對你不薄,不能咬我啊!\"
不知是路曉驛的人奏效還是路曉驛的方法奏效,那狗也不叫了,晃動著尾巴迎著走過來的路曉驛。
路曉驛大著膽子張開手掌,拍了拍狗的頭。那狗一邊回頭,一邊向船家的房子後麵跑去,路曉驛知道,這狗兒是帶他去它認為他應當去的最要緊的地方。
勘查現場的幹警跟在路曉驛的後麵,跟著那狗兒從前院轉到了房子後麵的湖邊。狗停在了船家修的小小的船塢上,四蹄爮地,朝著湖水深處狂吠。
船塢上用來拴纜繩的樁子上徒留著一段繩索,通常拴在船塢邊的小船不見了。看那繩頭的斷法,像是被火燒斷的。
那狗兒還是不肯離開,仍然用他的四隻蹄子趵著船塢的木板。
警察們深知狗兒在破案過程中能夠起到多大的作用,於是不敢不重視它給大家帶來的任何一點兒信息,對船塢又細細查看。一個眼力好的警察發現船塢下麵有些異樣,趴下來仔細看時,一件白色的紗裝飄在水上麵。大家用一根長長的竹竿挑,卻重得怎麼也挑不起來。
經過好大一陣子,異物被撈出來了:是一具女屍。路曉驛認得:這正是找了幾天也沒找到的失蹤女模特林莎莎。
那狗兒又吠叫了幾聲,向前院奔去。大家知道,這狗兒還會給他們好多他們應當知道的東西,便跟著它,一直進得船家的臥室裏。
船家夫婦二人仰麵躺在床邊的地上,隻穿著睡覺穿的內衣,臉上都是極其驚恐的表情。路曉驛從頭到腳勘查了屍體,並沒有發現任何致命傷,二人的頸處好像都有一道不很明顯的勒痕;屋裏所有的東西都沒有被翻動過的痕跡,也沒有發現可疑的足跡,好像印證著鄰家的說法——凶手是從窗子飄進飄出的。
省廳技偵隊在現場搜尋了半個多小時,終於在孩子的臥室門框上端提取到一枚完整的成年人指紋。
龍飛一直站在警戒線外的人群裏,聽著人們說著閑話。
人群裏,一位自稱這船家女人娘家哥哥。聽說妹妹一家人被害,張口罵起鎮政府:
\"我這妹妹和妹夫是這鎮上最老實的,從來沒在鎮上結過什麼仇,打架、吵罵從來找不著他們兩個。這可是給政府機會了。從來有了公事出船的事,總是找我這妹夫。這不,前幾天給一個畫家出船到湖上玩,結果那模特兒憑白無故的就沒了。這才過了幾天啊,這一家人都落得這個下場。如果沒有出船那事,這一家人怎麼會落這個下場啊?\"
說著哭了起來,引來大家一片議論:
\"多好的一家人哪?!他們不招誰,也不惹誰,誰能下得去這樣的狠手?!到底是那模特兒,還是那女主持人的冤魂來找他這一家人,到那邊兒和她們一起作做伴兒……\"
龍飛站在人群裏懊悔不迭。他心裏明白:這一家人的被殺的確與林莎莎的失蹤有關。那凶手做掉這一家人的目的很明顯,是為了滅口,或者作出一個滅口的假象,來嫁禍於人;同時在鎮上製造鬼魂殺人索命的氣氛。當初見到這個船家反映情況的時候,就沒多想想,如何加強措施,保護這個目擊者。
龍飛與路曉驛一夜未合眼,都直瞪瞪地看著那房間的門,豎起耳朵聽著外麵的響動。此刻他們多麼希望那個服務員再來叩門,輕聲說:有人送信來了。
可是整整一夜,那門沒有被叩響,也沒有人來送信。
一夜的現場勘查之後,第二天一早,小鎮上便傳出了歐陽婷的魂魄回鎮上,殺死了載林莎莎和何逸雲出遊的船家一家三口。
鎮上人傳說非常具體,說歐陽婷穿著生前主持電視節目時穿著的服裝,哼唱著一首鎮上人不曾聽過的歌兒,飄進船家的窗口,不多時便又從窗口飄出來,依舊唱著那首歌,飄到湖上去了。大家說得有鼻子有眼兒,甚至說船家的鄰居就親眼所見。
派出所和省廳的專案組又到這個鄰家取了筆錄,證明前日的晚上八點多鍾,船家熄了門燈;九點左右,聽到船家的院子方向傳來了一種非常奇怪的歌聲,這家人聽著好奇,便隔著窗子朝船家院子裏望,見一縷青煙從船家的窗子裏飄出來,飄向房子的後麵。
一時間,鎮子上豈止人心惶惶,簡直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這一天,湖上變了天,狂風驟起,濁浪排空。平日裏遇到這樣的鬼天氣,漁家都很少有人出船去打魚,何況前夜的命案陰雲罩在每一個人的頭上,更沒人出船,都歇了船。膽子大些的還敢到街上打聽命案的事兒,膽子小一點兒的,簡直是惶惶不可終日,仿佛這下一個輪到的被害人就是自己一樣,關門閉戶;家裏沒有壯漢子的,都投親靠友,到火氣旺盛的人家去集堆兒。
派出所的周所長的眉頭都擰成了一個大疙瘩。他把民警分成兩撥兒:一撥與省廳的人一道研究破案的事,一撥馬上分頭到鎮上居民家做安撫工作,給大家講科學道理,消除鬼魂索命說給鎮上人帶來的恐慌。自己卻坐在辦公室裏,用電話向上級檢討,同時請求上級再發援兵。
上級沒有再派人來。這一天的中午時分,渡口上出現了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她徑直到鎮上的衛生院報到,說是新分配來的大學畢業生,名叫龍曉菲。她同時帶來一份省衛生廳的文件,要求從即日起為鎮上所有人普查身體。
為鎮上所有人普查身體可是個力氣活,她要走街串戶,拎著一個裝滿器械的大箱子到各家各戶去查。這龍曉菲聽說鎮上流傳著鬼魂索命的故事,向派出所提出個要求,讓派出所派一個身強力壯的小夥子陪著她。周所長在已經非常緊張的警力中抽出一個小夥子朱凡與她一道。
健康普查從鎮子最西端的朱家陶居開始。
雖然周天筠一再說朱砂正在閉關,但還是沒有拗過龍曉菲。她隻好將朱砂從他的書房裏請出來,在朱石的工作室裏,量血壓,量握力,查體……龍曉菲的動作極熟練,十分鍾便結束了一整套的檢查。然後讓被查的人一一在一個名單上簽名,再在自己的名字上麵按上一個紅紅的指紋。
一家挨一家地查下來,到了黃昏時分,全鎮的人都查了一遍,隻剩下住在香榭裏的人。
何逸雲所在的東樓隻剩下他一個客人。查過了他,龍曉菲便來到了龍飛和路曉驛的房間。
此時龍飛正一籌莫展,與路曉驛對著茶幾上一個犯罪嫌疑人名單出神。龍曉菲叩了叩門,與朱凡走進來。龍飛見了她,一點兒沒有驚訝,微笑著問道:
\"找我有事嗎?\"
跟著龍曉菲的警察朱凡忙向龍飛敬了個禮:
\"首長好!\"
龍曉菲笑笑說:
\"原來他是你的首長啊,我還以為是來遊山玩水的玩家呢!我不管你是多大的首長,我是來給鎮上的每個人普查身體的。如果首長聽清楚了,那就請吧!\"
路曉驛對龍曉菲的不客氣頗有些生氣:
\"這是我們公安部的首長,你說話注意點兒!\"
龍曉菲也不生氣,坐在了茶幾前,拽過龍飛伸過來的胳膊,麻利地纏上血壓計的布條兒:
\"我不知道什麼部長不部長,誰知他來到你們這兒長病不長病。查一查對他是有好處的。\"
路曉驛這時候才注意到自己從來沒見過這個女孩子,看她正與龍飛聊著,於是問朱凡:
\"她是誰呀?是我們鎮上的嗎?我怎麼從來沒見她?\"
朱凡實話實說:\"聽周所長說她是新分配到我們鎮衛生院的大學畢業生,奉省衛生廳的命令,對鎮上所有人進行身體普查。因為她剛來,對鎮上的情況不熟,所以周所長派我陪著她。她可是真夠賣力氣的,今天一下午就把全鎮跑了個遍。這不,你們這兒是最後一站。\"
龍飛的心情因為這個美麗女孩子的到來而好了很多。
當天晚上,龍曉菲被安排在招待所裏住下,就住在龍飛房間的隔壁。她拎了一下午的那隻器械箱隨身留在了她的房間裏。
晚飯過後,那個長著一對笑眼的服務員又來了,帶來了龍飛盼了一天的信。這一回信的內容更簡單了,隻有四個鉛筆字:\"幫會龐雜\"。
路曉驛一眼就發現了問題:
\"龍老師,這回這字不是朱金濤寫的。他的字我太熟了,我敢肯定,這絕對不是他寫的!\"
龍飛這一回吃驚不小。
這種傳書溝通信息的方式是他與朱金濤二人定下的,除路曉驛以外沒有第四個人知道。現在寫信的人何以知道他們之間這麼隱秘的方式,這寫信的人到底是敵是友他們都搞不清,況且內容上還這麼含混不清。
龍飛把這字條托在手掌上反複端詳著,路曉驛則去找那個服務員問清送信人的樣貎。不多時,路曉驛問清了送信人的問題,返身回到房間:
\"果然不出我們所料,這一次確實不是朱金濤送來的信。服務員小高說:她剛才去水房打開水,回到她的房間時,這封信已經在她的床上了。\"
再看那字條,龍飛發現:這字跡清秀得很。像是出自一個女人之手。想到這兒,他不由自主地說了出來。
路曉驛經龍飛這麼一說,想起一個人來,就是他日思夜想的朱家嬌嬌小姐。上一次龍飛暗示他:朱嬌嬌的留書出走是他蓄意安排的。但是他一直沒有敢問那朱嬌嬌的去向。何不趁著這研究案情之便,從老師口中掏出底細。
龍飛看透了路曉驛的心思,馬上否定了他的設想:
\"這不可能是朱嬌嬌做的。雖然我們初步認定:殺死歐陽婷的凶手不是朱嬌嬌,但這並不能排除她與凶手有關係。朱金濤是知道這一點的,況且他又不是剛從警的警察,他能對警界的紀律置之不顧,在辦案過程中將自己調查的方向和線索透露給任何案件偵破人員以外的人嗎?\"
因為前一夜的前半夜等信,接下來又處理船家命案現場,路曉驛幾乎一夜未睡,所以晚餐過後,他一頭倒在床上,很快進入了夢鄉。
在夢裏,路曉驛走的真是夠辛苦的。
湖上的夜霧濃重,飄飄渺渺,籠罩在朱家鎮的周邊。各家各戶的漁船都泊在自家後麵的湖邊上。夜霧中小鎮的上空偶爾傳來幾聲犬吠。
一隻小船從遠處蕩來,在兩戶人家中間停泊下來。一位女孩子棄舟登岸,將小船拴在岸邊的一棵樹上。
空空蕩蕩的小街上,女孩子的身影孤獨地徘徊在街上,自西向東而行,一身黑色薄紗衣裙飄曳在夜霧中,襯出年輕女子苗條的身段。女孩子的臉上掛滿淚水,女孩子不斷揚起手臂擦拭著。
這女孩子正是路曉驛整日裏\"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愫之源朱嬌嬌。路曉驛眼看著她走向朱家陶居,心裏想著追過去,可心裏急得快著了火,腿上就是快不起來。眼見著朱嬌嬌走到陶居門口停住腳步,就站在門口透過門縫向裏張望。那牧羊犬丹丹也覺察到了女主人在門口,它並不叫,隻是在院子裏麵轉來轉去,尋找著能讓它出來的缺口。它在白玫瑰樹叢中找到了一個足以讓它竄上院牆的地方,竄了幾竄,終於前爪死死勾住了樹的一個伸向院牆的枝丫。待自己的身體在樹枝上平衡之後,它又猛的一竄,真的竄上牆頭,躍出院子。
朱嬌嬌看著自己的愛犬奔來,也抹著眼淚迎上去,衝過去抱住那狗兒,任那狗兒在自己的臉上、頸上舔來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