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計時0分10秒,全體參戰官兵安全撤離。
其後,轟燃發生,商場內所有可燃物品全部卷入燃燒,霎時亮光灼人眼球,熱浪讓數以千計的圍觀群眾掩麵退避。
轟燃結束後,首一中隊官兵繼續進入火場作戰,3個小時後撲滅火災。
不幸的是,被送入醫院搶救的蘭姐,最終醫治無效不幸遇難。
據衛安說,他是在堆滿雜物的疏散樓梯上發現蘭姐的。當時她側倒在地,昏迷不醒。按照倒地的方向和姿勢分析,她應當是在衝入火場後,行至一層至二層的樓梯處,因為吸入過多煙氣而昏迷,直至窒息死亡。她犯下兩樁錯誤:第一,不該貿然衝入正在猛烈燃燒的火災現場;第二,在火場內沒有采取任何防護措施抵禦煙氣的入侵。因此,她根本沒能來得及趕到二層辦公室打開保險櫃取出賬本和錢。
火災原因很快查明,是由於商場管理不善,老鼠咬斷電氣線路引發短路造成的。
這場火災對於錢二岔以及紅光商場股東們的打擊,簡直是毀滅性的。蘭姐遇難,其家人的悲痛欲絕自不必言。偌大的商場一夜間化為灰燼,並且事先沒有向保險公司投保,無法取得任何賠償,那些下崗職工股東們愁雲慘淡,欲哭無淚。
錢二岔的日子過不下去了,作為總經理,在具體管理人員蘭姐遇難後,他得為商場發生的火災事故負責,股東朝他索要賠償,供貨商天天致電催款,有的直接堵在他的家門口;同時,經過詢問和調查取證後,他也許會被以消防責任事故罪起訴,麵臨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錢二岔受不了了,有一天幹脆爬上紅光商場原址,嚷著跳樓自殺。他鬧自殺時,恰巧賀子勝和高歆赴區政府辦事,途中乘車路過,兩人趕緊下車,賀子勝不忘招呼駕駛員拿上安全繩和頭盔。
錢二岔坐在紅光商場所在建築第四層的窗台上,雙腿懸空無節律地搖晃,手中揮舞一把亮光閃閃的大菜刀,一張嘴念念有詞。
賀子勝對高歆說:“馬上打電話調來登高車和救生氣墊。”隨手由身旁報攤抽出一張報紙卷成話筒,喊話,“錢二岔,你在幹嘛!”
錢二岔看清樓下的賀子勝,手腳亂晃地鬧騰起來,“我不活了,我要跳樓!一把火把我十年心血燒得精光光,我沒錢賠,我不想坐牢,我要死,我要死,你別管我!”
賀子勝轉頭低聲對高歆說:“這小子,見到我反倒來了勁。”
高歆不以為然地說:“別看他鬧得凶,他不會真的尋死。”
賀子勝搖頭,“這可說不準,我了解錢二岔,他怕死怕痛,但又有一股子傻勁,頭腦一暈,指不定就會跳下來!”
高歆略有緊張,“那怎麼辦?我剛打電話給指揮中心,首一中隊全員正在別處處警,最快20分鍾後才能分出人手趕過來。”
賀子勝“嗬嗬”笑道:“別著急,你麵前不是還有一名消防員?我倆來分工,你與錢二岔對話,分散他的注意力,我和駕駛員上到第五層,利用吊繩滑下來,把他撲倒進屋。”
高歆擔心地說:“你成不成呀,小心一點,注意安全。”
賀子勝篤定地點點頭,戴上頭盔,很快隱沒在人群中。
高歆定定神,按照分工,她臨時充當談判專家。這是她從來沒有幹過的角色,努力回想觀看過的刑偵片,希冀尋覓到一絲靈感,可惜越急越摸不著頭緒,硬著頭皮,小心翼翼地喊:“錢總,你好,你還認得我嗎?”
錢二岔手中揮舞的菜刀頓了一下,油腔滑調地說:“當然認得你,美女警官。”
旁觀的人群哄地發出一陣笑聲。
高歆臉紅了,硬著頭皮繼續說:“謝謝你上次送給我的玫瑰,很漂亮。”
錢二岔癟嘴,要哭不哭的模樣,“我再也沒錢給你送花兒了!”
“哪能呀,”高歆盡量讓自己顯得笑意盈盈,“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一兩年後,你又是一條好漢!”
“別哄我!”大概是那個“燒”字刺痛了錢二岔,他的情緒激動起來,“人人找我討債,我還得坐牢,我翻不了身了,這回鐵定死翹翹!”
見此情形,高歆急得心裏直抖索,抬目中看見賀子勝的身影立在第五層窗台處,心下略為安定。她將目光停駐在錢二岔揮舞的菜刀上,她分析著,假如賀子勝從五樓飛降救人,這把菜刀將是他最大的威脅。她務必幫助他解決這個問題。
想到這裏,她喊道:“錢總,你手上拿把菜刀做什麼!”
錢二岔愣了愣,大概驚詫於高歆提出這麼“笨”的問題,不由得也傻裏傻氣地答道:“我先抹脖子再跳樓。”
高歆故意“哈”地笑了一下。
“你笑啥!”錢二岔嚷嚷,“你再敢笑,我馬上跳樓給你看!”
高歆說:“我笑,是認為你今天的形象很像英勇赴義的勇士。不過,這把菜刀有損於你的形象。你看過《三國演義》吧,關公在戰場上拿的是青龍偃月刀,趙子龍握的是銀槍。哪裏有拿菜刀的?”邊說邊搖頭。
錢二岔被激惱了,將菜刀往身後一扔,拍拍手說:“這下,我可以圖一個幹淨清爽!”
這在他說話的當口,高歆用力昂首,朝站在五樓窗台處的賀子勝傳遞出行動信號。
說時遲,那時快,隻見賀子勝由五樓如神兵突降,合身將錢二岔撲倒入室。緊接著,傳來“轟——啪——”的倒地聲。
一分鍾後,高歆衝入四樓室內,看到那把菜刀平臥於地,賀子勝安然無恙,正在解身上的安全繩,錢二岔蹲坐著,驚魂未定地直喘粗氣,嘴裏直嚷:“小賀,你嚇壞我了,我不死了,不死了行不行?好死真不如賴活著,這個鬧死不好玩。”
她不著痕跡地輕舒一口氣。
解決這件事後,賀子勝和高歆到區政府的辦事項目添了一項新內容。他特地來到鄭和的辦公室,為紅光商場爭取到一筆災後安置資金,緩解了錢二岔和股東的燃眉之急。後來,又勸說馮媛媛為紅光商場注資。兩個月後,紅光商場終於重新開業。錢二岔因認罪態度良好,後來僅被輕判拘役6個月。6個月後,他回到紅光商場重操舊業,第一件事就是請來“賀哥”,為全體員工講消防安全課。
接下來,因為轄區發生亡人火災,也就是蘭姐的死亡事故,賀子勝不可避免地被支隊通報批評。按慣例,挨上餘滿江的一頓惡訓。
挨完訓,賀子勝踱進任老的辦公室。
辦公室內一字排開四五個大紙箱子,任老正哼著京劇《空城計》,搖頭晃腦地從抽屜、櫃子內取出書、筆、資料,依次往紙箱子塞。
賀子勝驚異地發問:“任老,你在做什麼?”
任老樂嗬嗬地說:“收拾東西,準備走人呀。”
賀子勝瞪大眼,“走……哪裏去?”
任老拿著京劇調子說:“老漢我今年五十九,明年整整到六十,當然是退休走人嘍!”頓一頓,把一本《消防法》端端正正放入紙箱正中,“我已經遞上退休申請,很快就能批下來!”
賀子勝呆呆地坐下,喃喃念道:“退休,退休……你舍得走?”
“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任老說,“我老了,現在是你們70後、80後的時代。”
賀子勝苦笑道:“我們的時代?我幹了這幾年防火監督,苦和累沒少挨,卻感覺火災隱患存量不減,新量又增,真好像那滾滾長江水,一浪又一浪襲擊過來,讓人防不勝防。”
任老看賀子勝一眼,笑道:“怎麼,發牢騷?聽說你又挨上一記通報?別急,別急,循序漸進地來,你在首一大隊搞的那些隱患整治和派出所管理創新方法不錯嘛,遲早會在全省乃至全國推廣開來的。”
賀子勝說:“可惜,關於‘單位自我管理,群眾自防自救’方麵,我們的工作進展不如預期,群眾和單位的消防意識還有待提升。”
任老說:“咱們的國家有多大?老百姓關注的事情有多少?你不能要求大家整天就關注著咱們消防安全的事情。不過,我相信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進步,群眾的視野會越來越廣闊,我們進行宣傳教育的平台和領域也會隨之進一步拓展。這個過程也許需要幾年、十幾年,不過全民關注、參與消防的時代,一定會隨著時代的車輪前進,並且一定會離我們越來越近。”轉而,拍拍賀子勝的肩膀,滿懷信心地說,“我是不行了,你肯定能夠趕上好時候,現在你先給我打起精神來!”
賀子勝點點頭,又問:“那麼,尋找丫丫的事情?”
任老怔了一下,看著賀子勝的雙眼,緩緩說道:“每個人一生中都在尋找一樣寶貴的東西,但真正能夠尋獲的人極少。也許,我們更應該享受尋找的過程,而不是糾結於尋找的結果。或許,有一天,你會驚喜地發現,你尋找的東西早已經來到你的身邊。”
2003年元月,支隊給大隊下達一個赴天津警官培訓基地參加火災原因調查專業培訓的名額。賀子勝打算把這個名額給高歆,他一直希望大隊的4名監督幹部學有專長,何源自不用說,鄭少青的專業定在建審驗收,展路的專業定在監督檢查,唯有高歆一肩挑著內勤、財務和監督三付擔子,因此對消防專項業務不太精通。賀子勝曾經這樣對心存顧慮的高歆做工作,“作為監督幹部,沒有一項過硬的專業技能,說不過去。你是化學專業出身,幹火調正好發揮專業所長。相信你不願意浪費這個機會吧?”
孫明傑同意賀子勝的意見,不過,他“提點”賀子勝道:“如果還能爭取到名額,不如為展路也爭取一下,讓他與高歆兩人一塊兒去。”
賀子勝一怔,隨即醒悟。他不算眼瞎目盲,展路對高歆明裏暗中的意思,他倒能看出幾分。他樂意促成這件事,別的不講,至少能把呂樂趕走。呂樂固然挺“支持”大隊的防火工作,但也許受到高歆那番排比句的影響,時間一長,賀子勝也覺得一個大男人沒臉沒皮地膩歪住一位女性不放,忒煩人兼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