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的時間一晃而逝。
2007年春天,賀子勝被任命為江臨市消防支隊副支隊長,告別夷山市,重返江臨。
赴支隊報到那天剛過驚蟄,春寒料峭,細雨迷蒙。賀子勝照例沒打傘,雖說春雨不沾衣,仍不免感到幾分薄薄的寒意,走到支隊營門,捂著鼻子很不雅觀地打了個噴嚏。打完噴嚏扭過頭,恰好跟疾步走來的一名年輕幹部撞個滿懷。
賀子勝說著“對不起”,仔細一看,不禁笑了,“小颯子!”
戴學員肩章的餘立颯蹦起三丈高,幾乎要摟住賀子勝的脖子上竄下跳,歡天喜地叫嚷:“賀叔叔,您回江臨啦!”
賀子勝上下打量餘立颯,喜悅地拍打他的肩膀,“三四年沒見,小夥子長高了,活脫脫一枚大帥哥。”
餘立颯半客氣半自豪地答道:“當然,蟋蟀的蟀。”
賀子勝問他來支隊幹什麼。
餘立颯“嘿嘿”一笑,說:“咱光榮地經過天津警官培訓基地大學生入警培訓,結業歸來,今天赴支隊報到!”
賀子勝情不自禁微笑,一晃十來年時間,白駒過隙,多年前蹣跚學步的小颯子終於長大成人,成為自己的同事。他說:“正好,我也是來支隊報到的。”
餘立颯做了一個抱拳動作,“那太好了,我這隻菜鳥正好可以多多向您請教。”
“現階段,消防工作中的新科技、新裝備、新技術運用廣泛,我也不能算作老鳥,一不小心還是會淪為肉鴿。”
賀子勝不露聲色的回答顯然驚到餘立颯,他故作誇張地退後幾步,驚詫道:“賀叔叔,您真潮啊,不像我老爹,可以直接拉到古董店。沒想到,您居然能聽懂和回答我的網絡語言。”
賀子勝笑問:“你爸爸最近還好吧?”
餘立颯翻著白眼,“還能怎樣?自從去年年底宣布退休,一下子閑了,手腳沒地方擺設似的,報紙上一則關於火災撲救的豆腐塊報道,他能拿放大鏡一看就是老半天。”
兩人邊說邊往支隊大院內走,剛到辦公樓下,忽聽“嘟嘟”連響兩聲急促的口哨。隨著哨聲,肅靜的大院和辦公樓陡然活起來,警通班的戰士從院內各個角落冒出,各就各位發動車輛,機關幹部一拔拔跑步下樓,從兩人身邊穿梭而過,有熟悉的也有更多陌生的臉龐。
其間,賀子勝一眼看見上尉高歆。
她是拎著又笨又沉的火災勘查箱下樓的,賀子勝上前搭了把手,高歆抬頭見到他,眸光閃亮,“賀,賀副支隊長,你來報到?”將勘查箱放入車中,戴好卷簷帽,匆匆與賀子勝揮手作別,“江北區一幢在建商住樓發生火災,支隊全勤指揮部全部出動,我得去現場預備調查火災原因。”賀子勝知道高歆於2006年底調入支隊防火處,主要從事火災原因調查工作,走的技術路線,已經被評定為工程師。
載高歆的車開走,賀子勝轉過身,看見快步走來的政委胡磊。胡磊身邊那位中等身材的大校,是他未曾謀麵的江臨支隊新任支隊長陳輝。
賀子勝和餘立颯走上前敬禮,胡磊最為熟悉雙方,簡要地相互介紹後,陳輝說道:“賀副支隊長,你來得可真不巧。在建的瑜園高層商住樓發生火災,大批施工人員被困,我們得馬上趕到現場。你先委屈一下,在辦公室休息,我們稍後再談工作問題。”
賀子勝說:“既然已經來隊報到,我不再是客人,我也去現場。”
胡磊正色道:“你分管防火,可以不去滅火救援現場。坐火車長途跋涉回來,肯定還沒跟老婆見過麵吧,回去回去,先見過老婆孩子再來支隊報到。”
“防火、滅火本就是一體,”賀子勝笑道,“我好幾年沒打過大火,政委,您就讓我見識一下,掛掛眼科,行不?”
陳輝看在眼裏,招手道:“行了,上我的車。”
賀子勝跳上陳輝的獵豹黑金剛,還沒坐穩,餘立颯居然不請自來,毫不客氣地擠上後座。賀子勝瞪著他看,餘立颯聳聳肩,“我也不是客人,同樣,想去見識一下。”
陳輝本來一臉嚴肅,此時被這位年輕人的大膽逗笑了,“都去,都去!”
雖說途中陳輝不斷與現場保持聯係,基本掌握火災發展態勢,但到達現場後,仍然禁不住麵色一沉。
發生火災的瑜園高層商住樓位處江北區,共有A、B兩棟建築,均為地下1層車庫,地上26層。地上1層至4層是商場,5層至26層為住宅。商住樓尚無人入住,B棟1層至4層的商場正在裝修,堆積大量裝修材料。火由B棟南側引起,已經迅速向上蔓延。部分正在施工的民工在發生火災後逃出,仍有30餘人被困。
分管戰訓工作的副支隊長沈羽和戰訓科長楊勇迎上來,陳輝問:“前期救援情況進展怎樣?”
楊勇來不及跟賀子勝打招呼,先回答陳輝的問題:“最先到達的特勤大隊由大隊長衛安帶隊施救。經偵察,小部分工人被困在地下1層,大部分工人被煙火逼至樓上。參謀長已參入一線救援,目前第一搜救小組已經從地下室救出12人。”一年前,江臨市特勤中隊已經升格為大隊,由衛安出任首任大隊長。
幾人緊張議論,快步朝黑煙滾滾的兩座龐大建築走去,忽聽“劈啪——”一聲尖銳脆響,地麵輕微晃動,伴隨一陣驚呼尖叫,賀子勝說道:“應當是B座火焰散發的熱輻射把相鄰A座玻璃烤碎掉落,可能會有參戰官兵或圍觀群眾受傷。”
很快,前方傳來的訊息印證了賀子勝判斷的精準。
胡磊說道:“目前,我們有兩大任務:第一,救人,第二,堅決控製火勢向A座和周邊其他建築蔓延。”
陳輝點頭,問道:“力量調配到達情況怎樣?”
正與前方現場通話的沈羽轉過身來,扯著嗓門答道:“按照您的命令,我們調集40台消防車,其中8台雲梯車,2台高噴消防車,10台泡沫、水聯用消防車,15台重型水罐消防車,2台火場照明車,3台搶險救援車。已經有近50%車輛人員到達。此外,後勤處孫明傑處長正在調配2台油料供給車,1台器材維護保障車,1台急救車,正在趕往現場的途中。”
陳輝隨即下達命令,命令增援的首一中隊出1支水槍堵截向4層以上蔓延的火勢,1支水槍邊控製邊深入內部進攻;增援的特勤大隊和光明路中隊進入樓內解救被困人員;增援的馬家嘴中隊架設3門車載水炮射水。
部署停當後,陳輝轉身對賀子勝說:“作為老資格的特勤中隊長,你有什麼建議?”
賀子勝觀察著火勢,“要關注高層供水問題。目前這棟樓尚未投入使用,固定消防設施可能無法正常啟用,要全麵堵截控製火勢、順利救出被困人員,確保供水充足非常重要。”
陳輝讚許道:“你的意見非常寶貴!”回過頭與沈羽商量,調配力量加強火場供水。
不一會兒,陳輝、胡磊、沈羽等人手中的對講機同時響起,“現場指揮部,我是衛安,我們在B座發現19名被困人員!”
陳輝與胡磊、沈羽對視一眼,急問道:“被困人員情況如何?”
“我們在第18層,被困人員暫時安全。但是,疏散樓梯被濃煙封堵,難以組織逃生。”
“請穩定被困人員情緒,告知他們俯身或匍匐以減少煙氣傷害。指揮部馬上商討救援方案!”
陳輝放下對講機,展開一直執在手中的瑜園商住樓建築平麵布局圖,指劃著,“他們在這個位置。”
胡磊歎道:“太高了,馬基羅斯雲梯車升高隻能達到50米,這幢建築的第18層足有60米。”
頓時,幾人全部沉默。烈火熊熊燒灼聲,玻璃破裂墜地聲,水槍出水後撲打到牆麵、火上的“呼呼”聲,在耳畔衝來蕩去。四周也是嘈雜紛亂,有群眾圍觀指點驚呼,有些百無聊賴的人踩踏正在充水滅火的水帶,還有記者忙不迭地照相、攝像。
沈羽說:“不能再等,我帶一隊人馬衝上第18層接應。”
“絕對不行!”陳輝斷然揮手,“火勢正往上行,烈火和濃煙猛烈,沒有消防電梯可運用,救援人員根本無法順利抵達目的地!”
“不試一試,怎麼知道不能成功!”沈羽焦急地搓手。
“沈副支隊長,咱們不能蠻幹。”賀子勝勸阻道,蹲下身子仔細翻看麵前的一大疊建築工程圖紙。
高歆恰好經過,問道:“你在翻找什麼?”
賀子勝頭也不抬,“我看能否找到一個暫時逃生避難的場所。”
“嗨,沒用的。”高歆跺腳,“我翻看過這幢建築的防火設計報審圖,因為沒有達到相應規模,所以沒有設置避難層,現在惟一的辦法是全部上頂層,暫時躲避煙氣。”
“那就趕緊上頂層!”賀子勝對陳輝說。說詰問,往四麵一掃視,不由一怔,低聲念叨道。“餘立颯呢,這小子去哪兒了?”
正放眼四下尋覓,卻見餘立颯的臉龐熏得像燒過炭,張牙舞爪地從兩座建築物之間的硝煙中衝過來。
賀子勝板著臉,壓低聲音吼:“你幹什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