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遠道而來(1 / 3)

夏末的北大荒斜陽,一塊塊石板似的雲片嗖嗖地從麵前飛過,就像從高空扇出了一陣陣涼風飄落進小興安農場,吹拂得玉米等大田作物扯起的青紗帳沙沙作響。這是知識青年抗澇搶播的汗水賦予大自然的美好景物--裏麵深藏著一種特別的幽美與沉思的意味。

紅色的大客車從縣城駛來,一進場區便放慢速度,緩緩駛進了辦公大樓門前的沙石小廣場。

“都下車啦,都下車啦,今天不去連隊了,場部是終點站!”車在大樓門前一停穩,乘務員就大聲嚷,催促著人們快快下車。

最後要下車的是一位中等身材、稍顯壯實的中年人,看上去有五十多歲,那端莊的臉膛上的濃眉、眼睛、緊抿著微微上翹的嘴角、鼻子,特別是鬢畔的絲絲白霜發,兩眼角淺淺的魚尾紋,加上樸實的服裝,都閃露著飽經風霜的純樸、睿智、慈善的神采,一打眼便給人以頗易接近的感覺。他就是奚春娣的爸爸--奚永昌。

他手拎著提包,剛走到車門口,政治處吳主任從大樓裏跑出來,緊跑緊顛兩步,雙手掰住正在關閉合縫的車門,把腦袋探進車裏說:“劉師傅,辛苦點兒吧,把我和那幾位同誌送到三連!”說完就扭過頭朝剛走出大樓門口的六個人招招手喊:“周隊長,快來,咱們坐大客去吧,不坐吉普了,太擠。”

“行啊--”被稱為周隊長的走下樓門口台階,大聲應答:“坐什麼都行。”說話間帶領一行走到了車門口,在司機熱情的打招呼中逐一開始上車。

“同誌,”奚永昌和站在車門口恭候著那些人一一上車的吳主任搭話,“我也順便搭車去三連好吧?”

吳主任這才注意到身邊還有個陌生人,笑著連連應諾:“可以可以,快上車吧!”說著伸手示意把奚永昌讓到前麵,自己最後一個上了車,和司機打了聲招呼,折疊式車門“哢啦”一聲關上了。

大紅客車的喇叭“嘀嘀嘀”響了三聲,緩緩調過頭朝三連駛去。

“同誌--”吳主任斜斜身挑眉瞧瞧奚永昌,又打量下提包上印製的商標,想起剛才的口音,問:“從上海來的吧?”

“是。”

從去年開始,從城市裏不斷有家長來看孩子的,王肅在一次大會上強調過,農場幹部和貧下中農對來探視的知青家長一定要熱情。吳主任故意擺出熱情而又瀟灑的樣子說:“看誰?說說看,我認識不?”

奚永昌點頭笑笑:“奚春娣!”

“喲--”吳主任立刻站起來,滿臉堆笑,是從心裏往外擠出的熱情,伸出手去,“這麼說,你是奚大龍的哥哥嘍,感謝你為革命培養出了這樣一個好後生呀!”他早有所聞,奚春娣的爸爸是上海相當級別的幹部,當時得到的消息是已從“五七”幹校回到市裏,正等待分配。

奚永昌對這突如其來的熱情和神情上的恭維,有些不好意思了,也隨和著站起來,握住他的手:“不不不,還是黨培養的結果呀--”接著又補充道:“當然羅,這也和貧下中農的教育分不開。”

“哎--還是根紅苗正呀!”知青進場這幾年,吳主任作為政治處主任,沒少接待知青因公、因病、因私而故去後來場的家長,吵吵鬧鬧、哭哭啼啼,要這待遇、要那好處的不乏其人,而奚大龍犧牲後,而且是因公犧牲,家長沒來找一點兒麻煩。他從心裏感到敬佩。

“我姓吳--”

吳主任剛要開口自我介紹,被稱為周隊長的從後排座上站起來主動為其介紹說:“這是場革委會政治處的吳主任!”

“噢噢,您請坐,坐下嘮。”吳主任等奚永昌坐下,主動坐在他跟前的座席上,笑笑說,“大龍犧牲的時候,我給您拍過一封電報,沒想到您沒來……”

“謝謝,謝謝了。”奚永昌斜一下身子和吳主任坐成對麵,“我回了電報,可能你們收到了,當時,我是很難過也很著急的,我剛從‘五七’幹校回到市裏待分配,組織上讓我先帶領一個工作隊進駐一家在上海舉足輕重的大工廠去整頓那裏的黨組織,抓緊恢複組織生活後要抓緊籌備廠黨代會,還要涉及選定廠黨委的領導班子問題,所以沒有脫開身。”

“喲,上海不愧是全國第一大城市呀,恢複黨組織工作走在前頭了,我看到轉發上海經驗的材料了。”吳主任對奚永昌更熱情殷勤了,指指身後介紹說,“這項工作我們剛開始,農場局給我們場派來了整黨工作團,這是去三連的整黨工作隊周隊長。

“您好,真是千裏有緣來相會。”周隊長是個四十出頭、說話辦事幹脆的人,主動上去和奚永昌握手,“我們是從各單位抽出來在一起的,農場局辦了一個月的短訓班,學習了中央關於這次整黨的文件。這是進駐的第一個點,一點兒經驗也沒有,抽空給我們傳傳經,送送寶!”

奚永昌漸漸鬆開被握著的手,顯出很成熟穩重的樣子,說:“其實,別看文件、材料那麼多,主要是把握好兩個文件:一個是中共中央、中央文革小組《關於已經成立了革命委員會的單位恢複黨的組織生活的批示》,另一個就是中共中央《關於整頓、恢複、重建黨的組織的意見和問題》。吃透文件精神,安排好工作步驟,一點一點來,別犯急躁病。”

周隊長舉止言談都很謙虛:“老奚同誌,聽說上海許多單位的黨組織都恢複了,有個材料上說,你們那裏從黨內清除了一批壞分子,納新了一大批新黨員?”

“是啊--”奚永昌點點頭,微笑著說,“毛主席不是說了嘛,我們的黨要吸收新鮮血液。工人、貧農、紅衛兵中的積極分子要吸收到黨裏來,舊血液中二氧化碳太多,要清除掉……一個黨也要吐故納新,不清除廢料,就沒有朝氣!”他停停精神振奮地繼續說:“我們上海那裏黨員和群眾對這項工作很積極,覺得還是毛主席他老人家高明,最終還是靠共產黨帶領大夥兒建設社會主義!”

“是啊,群眾還是相信黨,”周隊長感歎地說,“我們這個黨確實了不起!”

“這樣吧--”吳主任插話,“到三連以後呀,你們就請老奚同誌講一課,指導指導,爭取在三連搞出點兒名堂來,給全場整黨工作提供點兒經驗!三連可一貫是出典型、出經驗的地方呀!”接著又對奚永昌說:“老奚同誌,你要來農場也不事先給我們來個電報。場子知道你來,我怎麼也得到車站接你去呀!我把周隊長他們送到三連回場部後,馬上向王肅主任彙報,到時請你到場部來做客,你一定來呀!”

“工作都很忙,你們就不要客氣了,”奚永昌搖搖頭說,“我這次來看看奚春娣是一個目的,還想在連隊住上幾天,接觸點兒實際,回去好開展工作。我在工廠剛搞完整黨,組織上就找我談話,分配我到市知青辦工作。這次是到北京參加知青工作座談會拐了個彎來的……”他說著臉來個大幅度旋轉,和吳主任成了麵對麵:“我來之前,聽春節期間到這裏來慰問的同誌反映說,你們農場對知青‘再教育’問題爭論很激烈?”

“其實呀,沒啥大不了的!”吳主任連忙甩出了遮掩般的一套喀,“聽說很激烈,隻不過就是那幾個人在那裏瞎嗆嗆,浮皮潦草,也說不出個什麼大名堂。這裏三萬多知識青年接受再教育的主流還是好的,貧下中農承擔‘再教育’任務也是得力的……當然嘍,也不是每個地方都十全十美,看大方向嘛!”接著似說完了,又補充道:“你要感興趣,我找場主管這方麵工作的領導詳細介紹介紹。”

“一般就不麻煩你們了!”奚永昌連忙說:“需要時我和你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