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壓而不服(1 / 3)

薑婷婷新婚之夜尋短見的內幕終於算保住了密。在這小小的範圍內窩住了,傳不到張連長耳朵裏,當然也就傳不到場部。丁悅純胡編了一套,讓馬廣地、李晉等人那一吵吵,也就以假亂真,使種種閑言碎語消停了。

然而,不僅僅是王肅和王大愣希望三連這個出人才出經驗的典型永不衰敗,張連長也確實是在積極響應場革委號召營建新房,以集體婚禮誓師方式帶動知青們紮根農場幹革命,行動快,在全場打響了頭一炮。據說,有的連隊隻動員好一對,最多不過三對,還有幾個連隊是光頭。場革委以紅頭文件向全場轉發了三連的經驗。張連長正喜出望外時,場革委又發出了通知,決定在麥收結束之後召開捍衛文化大革命成果活學活用講用大會。緊接著,政治處又來電話,講用會擬選定袁大炮做大會典型發言,要求立即通知本人抓緊寫好講用材料送到場部。

榮譽對張連長也是有誘惑力的。

他躊躇滿誌了,要在夏鋤和麥收緩息之際的短短日子裏來一個動員,在窯地打個小小會戰--力爭搶製出一批紅磚,秋收結束後打上地基,明年一開春再蓋一棟知青結婚安家用的新房,熱熱鬧鬧地舉行連隊第二次集體婚禮,囑咐袁大炮在講用稿上想法添上一句兩句,正式講出去。照他的理解: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接受再教育既然是文化大革命中的新生事物,還不就是用實際行動捍衛文化大革命偉大成果,就是對“最大最大最大”的有力讚助、對“最小最小最小”的有力批駁嗎!

整黨工作隊又進駐了連隊,按照排長會上田野的建議,這小會戰要搞出大氣魄來,展示展示目前三連的連長不亞於王大愣,排長也不亞於張曉紅。

窯地上一麵麵紅綢旗迎風招展,緊張戰鬥的氣氛不亞於小煤礦工地:取土場上一排人列在土崖下揮舞著片鎬,參差不齊地頻頻地此起彼落,刨掘著黃土,鐵鍬裝筐的沙沙聲,運土的獨輪手推車飛轉時車軸發的吱吱聲,像這曲勞動樂章的強音符,美妙而動聽,那從土場往坯場用土籃挑運磚土的人們,來來往往搞著競賽,形成了汗流浹背的兩股人流。坯場上那攪泥機馬達轟鳴,機輪飛轉,攪拌池裏泥水飛濺,很快便成為一大池膠和狀的坯泥。磚坯場地,更是一派熱鬧繁忙的景象,二十多名男知青從場地頭開始蹲列成一排,手把著坯模子。當撮泥工從身後過來刷的倒進一大鍬泥時,他們先用拳頭左揣揣,右插插,接著從身旁的水盆裏撩上點水,用抹板輕輕一刮,雙手拎著坯模兩端的套繩輕輕往上一提,光滑滑、平整整的兩塊磚坯便稍有間隙地平擺到了地上。他們隨著屁股往後一扭擺,雙腿不邁步地往後一挪蹭,把抬起的坯模挨上新托出的兩塊磚坯一放,身後剛好過來的撮泥工刷地又將一鍬磚泥倒進了坯模裏……

一切一切,緊張而有秩序,一個個操作過程原始笨重卻又有些現代生產的色彩。這裏,沒有一個沒有汗水的勞動者,沒有一塊不使人喘息而感到緊張的地方。

知青們被稱為建設國營農場的主力軍是毫無疑義的了。在這方土地上,他們已經沒有承擔不了的活計,幾乎沒有一個勞動崗位上沒有知青的身影。

“嘟嘟嘟……”張連長站在坯場中間吹響口笛後大聲喊:“同誌們--休--息--了--!借這個時間,駐咱們連整黨工作隊的周隊長本著偉大領袖毛主席‘抓革命,促生產’的最高指示,召開座談會,給大家做重要講話……”

知青們都停下手裏的活兒聽著。

張連長繼續說:“大家幹一氣兒活兒,可能有的要方便方便。方便完後,請大家按作業組組織好,等著工作隊的同誌們分頭去開展工作。”

他的話音一落,熱鬧的工地立刻紛亂了,那分成男女的兩個小小廁所根本不夠用,有的往窯洞裏走,有的往磚坯垛後躲,也有些男知青看看女知青都走了,幹脆就地方便起來。

周隊長先來到取土組,除十六排的男知青外,還有幾個體弱裝筐的女知青,袁大炮早已把大家召集圍坐在一起了。

“知青同誌們--”周隊長不等別人來個開場白,往人群裏席地而坐說:“連隊開完整黨動員大會以後,昨天晚飯後,連隊召開班排長會議時我又講了,這次整黨要以偉大領袖毛主席五十字整黨方針為綱領,充分發動群眾,實行開門整黨,搞好吐故納新,要在鬥爭中通過整黨來恢複黨的組織生活。與此同時,還要通過簡單的整頓開展恢複團組織生活工作,昨天班排長會議上我也說了,我們打算吸收一些過去表現好、在這次整黨整團中又表現好的積極分子加入共產黨和共青團……”

麵對這些血氣方剛積極上進的知青們,這些話是很有吸引力的。

周隊長接著說:“現在,利用這個時間召開討論會,主要是體現開門整黨的精神,請大家公開評論連隊的黨員,看看他們是不是符合共產黨員的標準,廣泛征集大家的意見,等到吐故納新階段再進行組織處理。大家都知道,我們連隊的黨員有三名:張連長、肖礦長和穆桂花……”

知青們交頭接耳,悄悄地議論起來,有的問誰叫穆桂花,知道情況的說,是家屬隊的長期臨時工,抗日戰爭期間曾在山東老家當過村婦救會主任,因愛人犯罪判刑,跟著來了北大荒。

“大家先靜一靜,”周隊長說,“有大家說的,這次排不上下次,一個一個地發言,我好做記錄。”

周隊長這麼一講,反倒沒人說了。

張連長從其他幾個討論組轉過來,發現這裏都在悶著,鼓動說:“大家都爭著發言啊,能說的多說點,說了領導領導保證不能給小鞋穿,我敢保證!怎麼想就怎麼說嘛!”

“我說點兒!”

大夥兒投去目光的時候,周隊長掏出筆和本,列架子要記錄的樣子問:“你叫什麼名字?”

“廖潔。”

“好,請說吧!”周隊長低下頭,把本攤開在盤腿坐的一個膝蓋上,筆尖已觸到了紙頁上。

“我想先問問--”廖潔板著臉,像是要打官司據理力爭的架勢,“給場部領導提意見行不行?”

“這……這……”張連長一聽就知道她要說啥,怕鬧出亂子,瞧瞧周隊長,搶先回答:“別扯那麼遠,還是評咱們連隊的黨員!”

廖潔質問:“不是說開門整黨嗎?怎麼光開連隊的,場部的門就關著呀?”

“這個問題嘛,”周隊長猶豫一下,立刻表態,“我看這樣,我們整黨工作團有駐場機關的工作隊,大家提的我們可以整理轉去。”

廖潔斜一眼張連長,瞧著周隊長開了腔:“那我可就說了……”

張連長睜大眼睛,驚詫地瞧瞧周隊長,心裏納悶兒:廖潔這號知青肯定不能說什麼好話,這個周隊長大概不了解底細,讓她說是絕對說不出好話來的。

他左考慮右思索,想起周隊長做動員報告時說過,領導連隊整黨工作的是工作隊,連隊每名黨員都是被群眾評議的對象,怕落個幹預整黨的名聲,不吱聲了。不過,他實在擔心,捅出漏子,總是出在三連這方土地上呀!

廖潔有些激動:“我不明白,場部領導是在各連隊選文藝演員,還是選--”那想好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下去了,怕說出來打擊麵太大,傳到那些文藝演員那裏激起民憤,想換個詞兒,一時心裏沒掂量出合適的,話不完整卡了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