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光陰(2 / 2)

我說:“老爸,你自己來一段吧。”

他說:“不會。”

我說:“那就請關掉音響跟我說話吧。”

他就關了。

他關掉後,我更加感知到,什麼大都市,什麼白領,什麼法律工作者,統統輸給了昔日站在北山頂大唱秦腔的光陰嗬。

下班回家的路上,和一位素未謀麵的老鄉聊天,他問我是否心情不好,我說:“也沒有什麼不好,就是年底習慣性地感慨罷了。”

老鄉聽了很不滿意,說我不信任他。

老鄉是一位寫得一手磅礴之氣的字、畫得一手意境遼闊的畫的文化人——我對文化人一向心懷敬畏,言行舉止謹小慎微,斷不敢造次——卻也不乏小情懷,時不時給我留言,指出我文章中哪一句話寫得好,曬出的照片哪一張彰顯精氣神,發出的說說到底隱含的是喜是悲。每次,當我言辭間透亮豁達,他就簡單回一個“好”字,當我說出諸如“萬裏淩霜”的話,他便一下子顯得好似跟我很熟絡——儼然多年未見的故友——安慰、勸解、鼓舞的句子,汩汩顯現於手機屏幕。老鄉說他要送“福”給我,正在不解間,他發過來一個小視頻:一筆一劃,橫豎間,“福”字便成。

一個“福”,出現在年關將近,原來這般撕扯人心。

回到家,將回家的行裝收拾妥當,第二天,便踏上歸家的旅程。

可當我站在小鎮中央,發現它其實並不是很美。集市過後,街道還沒有打掃幹淨,街麵灑滿塑料袋、爛掉的果蔬和炮竹碎末。天氣回暖,空氣中充滿新年已至的鬆散和煙塵。鄉親從我身邊走過,認識的、不認識的,無不定睛看我一眼便默不做聲地走了。雖然自己鄉音未改,但很多麵孔都不認識,很多事都沒聽過,兼之小鎮麵目一新,連街道兩旁的四合院也多被閣樓替換。

突然間,在自己的家鄉,感覺自己落得更像個陌路人。

因弟弟和老爸去奶奶的墳上接紙未回,我隻好站在“媧皇故裏”的牌樓下等他們接完紙後來接我回家。

陽光暖暖的,照得人心熨帖,一切都是平的,一切都是似曾相識的,一切又都是嶄新的。突然間,四麵八方的鞭炮聲瘋了似地響起,一片接著一片,以異常張揚的姿態辭舊迎新。

我移步到街泉亭旁,等待家人來接。

那一刻,我的內心無比平靜。踏著細碎的步伐,在街泉亭旁來來回回走動,順著光線,細數光陰的腳步也一絲一縷走過。

記得2005年,大學錄取通知書下來後,我因終於有了走出秦安這個小縣城的機會而雀躍不已。看著那張紙,我幾近變態地興奮。我想,我給父母一個意料之中的驚喜,讓那個曾受過重創的家有了活力;給自己人生的一個階段也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更給下一階段一個騰飛的起點。總之,沒有什麼比那張通知書更讓一家人振奮。當然,更重要的是,從此,我要高飛,要遠行,要實現人生預設的所有抱負。

可是,當我高飛、遠行了十年,始發現,所有的路還是來時路,所有的光陰都在來時的道路處,並沒有過上當時設想的鮮衣怒馬的生活,反而增添了諸多的無奈和憂傷,唯有回到小鎮,才會獲得猶如孩子般的平靜和歡悅。

這時,終於明白:動蕩不安的光陰,或明或滅,或強或弱,一直都籠罩著來時的道路。這段路,走出去是多麼容易,但要走回來卻是這麼艱難。我現在不停地追,它卻在慢條斯理地跑,可在它麵前,我永遠是找不到回程車的旅人,就像媽媽掰指頭那樣,總是還有那麼幾天,我才可能回家。

所有這一切,都是因為——光陰所蘊含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