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霾中生活(2 / 2)

一句話還沒看完,前排的一個大媽嚇了我一大跳。

她操著一腔厚重的京味,給坐在她右手邊的另一個大媽說:“你說我能不管嗎?老媽都八十多歲了,啥都做不了。我什麼都要給她買好,吃的,穿的,有時還要給她去打掃屋子,那個馬桶那麼髒可我還得洗啊……”

她的聲音像極了吵架,還時不時夾雜著手舞足蹈。

旁邊的另一個大媽,不停地回以“誰說不是呢,誰說不是呢”。

車走了三四站,她們的話頭依舊正勁,絲毫沒有停下來的跡象。

這時,我不得不把Anyview閱讀器關掉,連聽音樂的心情都沒有,望著窗外百感交集。

公交車走走停停,車內令人窒息的空氣混合著嘈雜的人聲,讓我無處遁身。

我是個胸無大誌的女子,隻想擁有一份潔淨和一片安寧,為何這種本該不值錢的東西如今卻變得這麼昂貴?是我力有所不逮?還是號稱“科學技術是第一發展力”的泱泱大國技術仍有所不及!

心中大叫一聲“北京大媽”,內心便翻騰起來。

終於熬到東直門,我被連推帶搡下車,蹲在地上就吐。

可幾分鍾過去了,連一口唾沫也沒吐出來,隻覺得腸胃疼痛難捱。四周行人熙攘,沒一個人停下腳步多看幾眼彎腰弓背、痛苦不堪的我。也是,若我是行人,也不會停下來去給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捶捶背;萬一訛人的,豈不要傾家蕩產!剛剛心中還掠過一絲涼意,可這個想法一俟出現,心裏瞬間平衡許多,甚至有種快意恩仇的淋漓感。在這個城市,每天與成千上萬人摩肩擦踵,但鮮有會心一笑者;可推杯把盞的朋友寥寥,能相愛的不過一二,而血肉相連的卻遠在千裏之外……

眼前晦澀陰暗,我,連同生活在京城蒼穹之下的每一個生命,在縹緲霧霾中,像黎明前夜搖搖欲墜的鬼影,若有似無,卻憨態可掬。

直起身板,正掏出一張紙巾擦嘴,聽見身後一個女人說:“姑娘,懷孕的話,最近別上班了。”這句話,好像是說給我聽的。

北京的冬天本就不可愛,當PM2.5超過250的時候,我幾乎都是在抑鬱中度過。

以前,很難體會到抑鬱是什麼感覺。記得薊門橋讀書那三年,每當清晨的第一束光透過垂地玻璃傾灑進宿舍時,就聽見舍友哲痛苦地說“怎麼天又亮了……”接著,是長時間的沉默;宿舍的氣氛像蒙了塵的舊書,裏外全是枯黃的色澤,讓人不忍翻閱。那時,隻知哲有點抑鬱傾向,但對她憎惡晨光依然覺得不可思議。現在,每天早晨推開窗戶,看著眼前這座鬼城——貪生怕死的我又不得不投身其中——始知抑鬱是種多麼疼痛的隱忍。

不想那麼多了。

眼下,隻想去爵士咖啡館,在昏黃的燈光中,要一杯卡布奇洛——霧霾天不適合喝咖啡,但我就是想喝——伴著輕柔的《夢中的婚禮》,看完張老太的《小團圓》。

高曉鬆在《給母親新書寫的序》中寫道:“媽媽從小告訴我們的許多話裏,迄今最真切的一句就是:這世界不隻眼前的苟且,還有詩與遠方——其實詩就是你心靈的最遠處。”這句話被無數次引用,激勵著一撥又一撥正處苟且之中的人能走多遠就走多遠。盡管我覺得自己最近幾天的生活很埋汰,但想起這句話還是感覺受用:因為,高曉鬆在這篇序裏還寫道“走不遠,一分錢沒有,那麼就讀詩,詩就是你坐在這,它就是遠方……”之於苟且中的我,卡布奇洛就是詩,《夢中的婚禮》也是詩,《小團圓》更是詩,而一片藍天就是遠方!

隻能這麼想了,否則,這日子,還能用什麼支撐下去呢?

可是,剛進咖啡館就一陣劇烈的咳嗽。跑去衛生間漱口,發現咳出來穢濁之物黃中帶黑,黑裏泛綠,綠間又有暗紅,辨不清的色彩與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