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無風,空氣如死一般沉寂。
殤烈再次睜開眼睛時,身邊空空如也,唯有金絲被靜靜披落塌上,留有一朵紅如殘梅的印記,那象征純潔的印記讓他瞬間清醒過來。
好一個藍倪,竟敢在被寵幸後無聲消失?
她該不會是……又逃了吧?
他沉下臉色,對門外暴吼:“來人!”
內侍與宮女立刻惶恐地奔入,“王,有什麼吩咐?”
“可有見到倪妃出去?”
又是倪妃?聽到這個名字,侍從們難免心驚膽顫,昨日的一幕尚清晰地留在腦海中。這會見君王臉色冷凝如冰,嚇得跪下,戰戰兢兢答:“啟稟大王……天剛亮時,倪妃娘娘已回到夙清宮。”
夙清宮,是殤烈當日封妃時,賜於她的宮院。他們以為是倪妃惹怒了王,所以大清早便被王趕了出來……原來不是。
倪妃,真的是個奇怪又大膽到令人驚駭的人。
殤烈目光一緊,在這大清早,他暴躁地想殺人!即使最近局部戰事不斷,為國事操勞太多,但是睡到一個女人從身邊離開都毫不知情,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而且,有哪個女人敢膽如此囂張?
“更衣!”他伸開手臂,眼中閃過算計。
清晨的夙清宮。
藍倪靜坐在荷池旁,白衣耀眼,純淨的陽光將她映得仿佛透明。
單薄的背影顯得出奇的寂寞與哀傷。
這個月,她十五年一陳不變的人生突然遭到了顛覆,那林間的小木屋真令人懷念,即使孤單地落座在無人深及的山林,平日裏隻有蟲鳥為伴,但是,她已經習慣了那種寂寞,習慣了每次穿梭林間品味著屬於個人的清風晨曦。
兒時的記憶有些模糊,如池水偶爾泛起的漣漪,細微地難以捕捉。腦海中經常浮現出雕欄玉砌,還有如刖夙這般雄偉氣勢的宮殿,她甚至還能看到金碧輝煌的屋頂,梁柱上熠熠生輝的金龍……
後來,隨著歲月流逝,她開始懷疑那些隻是夢,孩時遙遠而離奇的夢。因為自有記憶開始,她應該是跟雪婆婆相依為命,住在人煙罕至的山林裏才對。
雪婆婆——從小撫養她長大的人。
“雪婆婆,我們為什麼要住在這林子裏?”天真無邪的藍倪抬頭問道。
“因為林子裏空氣好,住在這裏跟仙女一樣。”雪婆婆笑得無奈。
“那為什麼隻有我們住在這裏?大家都不想做仙女嗎?”林子裏常常霧氣彌漫,如輕紗,打濕她烏黑的長發。
“因為倪兒很特別,所以,老天爺選中了倪兒做仙女……”
她看不懂雪婆婆眼裏閃閃的東西,“雪婆婆,你在哭嗎?”
“不啊!雪婆婆是高興,能陪著倪兒這個特別的小仙女。”
“嗬嗬,那雪婆婆一定也很特別,所以老天爺也讓婆婆做了仙女。”
其實,她也有一些朋友,都是林間的小動物,有紅寶石大眼睛的兔子,有皮毛紅得發亮的狐狸,還有木屋前樹上的幾隻黃鸝,她還親手為它們搭過小屋……
“雪婆婆,為什麼我隻能跟小動物們做朋友呢?”藍倪抱著一隻小兔子,笑著問。
她還在換牙的年紀,門牙缺了一顆,當她笑時,總顯得格外天真無邪,可愛極了。
“因為倪兒是心地最善良的小仙女,小動物們最喜歡親近倪兒。”雪婆婆一邊幫她梳著發辮一邊答。
“那如果有一天,我們不住這裏了,它們還怎麼跟我做朋友啊?”
“那倪兒就永遠留在小木屋裏,永遠和它們做朋友……”雪婆婆的聲音有點哽咽,眼圈紅了。
“雪婆婆,你怎麼了?”
“噢,是風把樹上的灰塵吹到婆婆眼睛裏了……”雪婆婆使勁地眨了眨眼睛。
那時候的她,天真無邪,每天親昵地蹭在雪婆婆懷中問東問西。
後來,當她兌變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依然和雪婆婆住在那座孤獨的木屋裏。木屋有些陳舊,山雨來臨之前,她總要細心地將房頂修檢一翻,不過她已經習慣了,有時感覺這樣也是一種樂趣。
雪婆婆教她識字,教她做女孩子的手工活,甚至教她彈琴……
有時她忍不住懷疑,雪婆婆怎麼這麼厲害呢?從來都不出林子,終日陪伴自己,為何木屋內時不時會增加一些新鮮的東西。很多東西都是在書中才出現的,就如那架暗紅的古琴,她從來沒想到它會真的出現在自己眼前……
荷池旁邊。
藍倪低著頭,眉心的哀傷更濃,記憶的痛苦啃嗜了她的心。
自雪婆婆過世之後,她已經好久好久不敢去想起她了。害怕那種記憶,會讓她覺得更孤單,會讓她難以熬過後來一個人居住的日子。
她永遠不會忘記,雪婆婆重病,日漸消瘦,臨終前用那幹枯的手緊緊抓住她,聲音虛弱而顫抖:“倪兒……婆婆以後不能再照顧你了……有些很重要的話跟你說……”
那一年,她十五歲。
從那天起,她明白了——原來自己根本不是什麼被老天爺青睞的小仙女,隻是個被巫師下咒的女孩——凡是她身邊親近的人,都會因她而死,一一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