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吹花嚼蕊弄冰弦(一)(1 / 3)

三月的春風溫暖而和煦,陽光像出門踏青的少女明媚中帶著喜悅,萬物重生,讓無數篤信宿命的人看到了希望,仿佛生命真的可以輪回,一切罪惡都有重新推到洗牌的機會。於是善良的人繼續積德行善因為他們堅信種善因得善果;醜惡的人繼續作惡多端,因為他們也相信仁善的力量,相信上天會在他們死去的一刻,寬宥他們的過錯。小善因希望而變成大善,小惡因希望而變成大惡。希望有時就像一劑能麻醉人神經的毒藥,讓人沉醉其中無法自拔,直到被慢慢腐蝕了心智,甘願奉上自己的一生。

落春換上一件新做的素色小碎花長裙跪在梨林中一株早開的梨樹下暗暗祈禱,希望四小姐能快樂成長。兩隻英勇的黃鶯在梨樹枝頭以長喙做劍,為自己心愛的戀人奉獻一場生命的舞蹈。兩隻鳥打得太過投入,枝頭成團的梨花像紛紛揚揚的香雪,灑在她的繡鞋上,她嗬嗬的無聲而笑,仰身躺在梨花瓣鋪成的花被裏。

睡剛醒的白蕎,從床頭的紅木梳妝台上的首飾匣中挑了一支雕花白玉簪,走到一盆清水麵前。水中秀美的倩影在端詳了自己一陣後,將鬢邊的碎發撫弄光滑,花簪子貼著頭皮,斜斜地卷起一叢頭發。

白蕎的長相極其符合那個時代文人仕族階層的審美標準,那種經過許多文人的空虛臆想和生花妙筆演繹出來的:玉手櫻唇,柳眉杏眼。出生在山美水麗的蜀南的她至今還保留著天人和一的生活習慣,臨水梳妝,即使沒有湖水和溪水,庭院中至少也要放上幾盆井水,餐花飲露,用雨雪泡茶,將鮮花做成各種可口糕點,甚至會在眾目睽睽之下,旁若無人地光著腳素顏朝天地在駐園的池塘裏與鯉魚嬉戲。

她是山水間孕育出來的精靈有一顆不為世俗所染的純淨的心靈。然而這些在楚義濂看來純美自然的少女天性落在盧氏口中卻變成了蜀地野人,有娘生沒爹養的狐媚子。

落春背著一隻手掀簾進來,見白蕎正坐在床沿上一邊哼著家鄉的民間小調,一邊縫製一件小女童夏天穿的花裙,還時不時地歪著頭用針鼻撓撓頭發。

一雙小手悄悄地迎麵抱住她的腰,扯她的腰帶,她怕癢,“咯”的笑了一聲躲開了。

楚雲汐興奮地睜大一雙亮晶晶的水眸,一溜煙跑到白蕎懷裏,抱著母親的脖子,嬌笑道:“娘,娘,你聽落春笑了,落春不是啞巴,落春會笑呢。”

白蕎拉下繞在脖頸間柔軟的手臂,抱住女兒的小腰肢,點著她白膩如鵝脂的鼻頭,笑道:“真真是猴精轉世半刻不得閑。”

楚雲汐屬猴,今年三歲,是楚義濂第四個孩子,她靈慧頑皮,敏而好學,頗得楚家上下的喜愛。她是楚義濂和白蕎的心頭至寶,自她降世一來,為楚家帶了不少歡樂。

落春笑嗬嗬地眯著眼睛,走到她身邊,嘟著嘴衝著她左搖右晃地作著鬼臉。楚雲汐被她的怪樣子逗得哈哈大笑,她忽然從身後變出一枝花開正香的梨花,楚雲汐喜的高聲叫了起來。

她接過落春手中的梨花,湊到鼻尖聞了聞,白蕎低著頭不放過女兒的每一個細小的動作,美麗的臉上寫滿了母親的愛意。楚雲汐憐惜地撫摸著每一朵梨花的花瓣,從中間挑了一朵開得最大花型最飽滿的摘下來,扭著身子插在母親的鬢邊。

白蕎於百花中最愛梨花,她偏愛梨花的高潔淡美,喜愛梨花背後所隱藏的悲歡離合,更喜歡賀鑄《子夜歌》裏的那一句:“三更月,中庭恰照梨花雪。梨花雪,不勝淒斷,杜鵑啼血。”幼小的楚雲汐哪裏懂得這裏麵複雜的深意,她隻是單純得覺得母親頭戴梨花的樣子清麗絕倫好像父親給她說過的洛神娘娘。

討得母親歡心的楚雲汐得意地要把這枝梨花的清美傳遞給更多的人,她頭一個想到得便是自己的親密玩伴——楚家二小姐,楚雲漪。

她高叫道:“娘,你帶這花真好看,二姐姐也愛鮮花,我把這個送給她去。”她跳出母親的懷抱,想要往內室跑,白蕎一把把她撈回來,摟在懷裏,阻止她道:“快別去吵你二姐姐,你忘了你二姐姐生病了,等她好了你再去瞧她。”

“哦。”楚雲汐有些沮喪地低頭應道。

落春怕她不高興,從繡包裏掏出一個絨球,在她眼前晃悠,像逗引她去搶。這一招果然管用,她的注意力很快便被吸引住了,她咧著嘴露出一口豁牙,“嘻”地一笑伸手去搶,兩人你奪我搶地在屋裏玩開了。白蕎則坐在一旁觀戰,嘴裏不閑地指揮著“戰局”做她的“幕後軍師”。

楚雲汐玩開了,沒頭沒腦地亂衝,一不留神,一頭紮進來人的懷裏。那人笑著摸摸她的小腦袋,蹲下來把她抱起來,放在板凳上。她昂著臉,眨著大眼睛,衝那人甜甜一笑,纏皮賴臉地拉著她的衣袖道:“二娘許久不往這裏來了,這次好容易來,是不是給雲兒帶好吃的來了。”

蔣木蘭操著一口略帶揚州口音的官話笑答道:“小饞貓,好靈的鼻子,你是不是聞到了。”

白蕎走過來,拍著女兒的腦袋,笑著責備道:“沒規矩,見到二娘也不行禮,就知道吵著要吃的。”說著,自己先端敬地行了一個禮。

蔣木蘭臉雙頰俏紅,拖著她手,拽她起身道:“你這麼客氣做什麼,你再這樣,我以後都不好意思來了。”兩人相視一笑,拉著手親密地挨坐在一起。

跟在蔣木蘭身後的小丫鬟把一個打開食盒放在桌子上。蔣木蘭殷勤地對著楚雲汐和落春讓道:“這是我娘家托人捎來的揚州當地的糕點,不值什麼,圖個新鮮。咱這裏到底買不著,拿來給你們嚐個鮮。”

楚雲汐喜得下手去抓,落春忙拉她出去洗手。

眼見得兩人離開,白蕎轉頭道:“雖是這麼說,但家裏的東西再賤也比外麵的黃金珠寶珍貴。對了二姐來的不巧了,雲漪已經睡下了。”

蔣木蘭頗感歉疚地道:“這些日子辛苦你了。若不是我那裏地方不好,悶熱潮濕。還有我的身體也不爭氣,前陣子染了桃花癬,也就不用將雲漪挪出去。你又要照顧雲汐,又要看護雲漪,讓你同時照看兩個孩子,我真真是過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