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愁腸已斷無由醉(三)(1 / 2)

此後漫漫歲月中,楚長庚和施佳珩宛如行走在元新宮裏的兩條平行線,再無交集。

長安城的冬季漫長而幹冷,快過年了,宮裏各處開始忙乎起來,張燈結彩的後宮少了幾分陰森怨氣。宮女們興高采烈地裁剪新衣服,縫製新繡鞋。主子們忙著夫家與娘家的應酬,沒心情,沒空閑與奴才們周旋,處罰少了,賞賜多了。眾人喜眉笑眼,各宮各殿一派祥和。

楚長庚頭頂著回廊上一溜大紅宮燈,幽幽地出了綺羅殿。

自今日起,翰林院開始放年假,同僚們大都準備攜著妻兒回鄉過年。謝昭容最近聖眷正隆,心情大好的她賞了很多東西,賞賜大多讓楚長庚當做人情送掉了,他本不在乎這些身外之物,樸素而簡單生活令他很滿足。

與同僚們告別之後,他專門去了趟綺羅殿向謝昭容辭謝,感激她這幾個月來的照顧。沒顧得上多說幾句,皇帝的口諭就到了。楚長庚隻得視趣地辭別即將去赴宴的謝昭容,孤零零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日影斜昃,天邊燃起了絢爛的晚霞,似一塊紅色絲綢掛在街道兩邊的梧桐樹樹梢上,樹葉落盡的枯枝好似士兵手中尖利的搶矛,直插雲霄。塵土迫於帝都的神威,俯首帖耳地匍匐於地麵,使得街道看起來規整而淨潔。忙碌了一天的長安市民,陸陸續續歸家,街上行人寥落。

楚長庚神思恍惚,機械地邁著步子,仰視著無邊無垠的蒼穹,竟無端生出幾分“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之感。是啊,所有的人都回家過年了,可自己呢?家在何處,吾將歸於何處?天地蒼茫,僅餘吾一人耳。

他心中惻然,伸手抹了抹幹澀的眼角,沒擠出一滴眼淚。

一家熱氣騰騰的餛飩攤前,老板正樂嗬嗬的殷勤攬客。老板花甲年紀,腰彎背駝,頭戴一頂花白小帽,身著整潔幹淨的麻布粗衫,十分討喜。臉上皺紋密布,不知是因歲月愁苦憂思所致,還是樂天知命,整日裏笑容不斷把臉笑皺了。

老板見楚長庚不做停留,搶身到他身前,笑意融融地伸手將他往裏請:“哎,公子,來碗餛飩,在冷天裏吃一碗咱曹記的餛飩,嘴裏暖,心裏也暖。”

楚長庚聽他話裏有趣,見他是一位和藹可親的年老長者,掙錢奔命地不易,不忍回絕:“好吧,來一碗。”

“好嘞,餛飩一碗,裏麵請。”老板把他引到一個方桌前,楚長庚自尋一長條木凳坐下,從筷籠裏隨意地撿了一雙筷子,等侯餛飩上桌。

很快,一個七八歲麵黃肌瘦的小男孩端著一大碗餛飩搖搖晃晃地過來。他小臉緊繃,生怕碗中的湯汁濺出,被客人責罵。看他的樣子應是老板的孫子輩,小小年紀跟著祖父出來討生活,真是可憐。

楚長庚從小孩手裏接過粗瓷大碗,愛憐地握住他的小手,冰涼的體溫讓他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靦腆的男孩像受了驚嚇似的,拔腿跑掉。他尷尬苦笑,用隨身攜帶的手絹擦了下筷子,伸到碗裏夾了一塊餛飩往嘴裏送。

餛飩皮薄透亮,餡鮮美多肉,吃起來應是美味,可楚長庚卻嚼出了難以下咽的苦澀。他放下筷子,閉目遐想,衝口而出:“老板,您這兒有酒嗎?”

老板應聲道:“有啊,新熱的黃藤酒,您要不?”

帽簾上下抖動一下即止,老板明白客人是點頭讚同的意思。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

一壺酒下肚,胃裏像吞了一隻小火爐,烘烤著他的五髒六腑。他腳步虛浮,身子晃動。老板好心地扶了他一把:“公子,你沒事吧,你是不是喝多了,要不要我去通知你家裏人來接您啊?”

楚長庚擺擺手,舌頭打結:“不……不用了,老板,我哪還有家人啊。我……我自己回去,您這酒後勁挺大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