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這一段時間的調查研究和所見所聞,羅平凡覺得首要的是把芬河市工作的重點引領到如何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軌道上來,決定召開一個芬河市經濟發展戰略研討報告會,除請省內外著名專家講講外,他最後要做一個報告,為了少開會、開短會,研討會召開之前,他請史永祥先溝通形成意見的市委、市政府關於嚴禁公款大吃大喝的通知,定義為第二號禁令。史永祥提意見說,計時策對這個禁令有些過於敏感,因為剛喝死了老部長,這二號禁令是不是針對他去的,羅平凡讓他解釋,不是針對哪個人,是針對這種現象,並說明一下,在俄羅斯時就有這個意向了,這事再不能遷就了,“這麼一說,”史永祥表態說,“那就硬到底吧。”研討報告會順利通過了這個二號禁令。

經濟發展戰略研討報告會上,羅平凡講得興奮又激動,從國際、國內的開放環境、實踐,到芬河市擴大開放具體的優勢、規劃、措施,講得人心沸騰,躍躍欲試。羅平凡受到很大安慰,不管有人怎麼搞名堂,給自己大造謠言,他覺得,總體上還是人心所向的,同時,心裏也清楚,在這特殊的曆史時期,即使是人心所向的事情,由於各種條件和因素的製約,也未必能變成現實。那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做一次無愧組織帶工資上學的七七級大學畢業生。

羅平凡走出會議室,乘坐著國產三菱大吉普一駛上奔往省城的公路,心思立即進入了另一個境地。說句老實話,剛聽到老部長餐桌之死的消息時,感到的是吃驚,心裏很難過。他對老部長也有尊重和感情。當年,從省委政策研究室去清河縣掛職當副書記時,是老部長親自談的話,那印象永遠難忘,要去鍛煉是自己要求,積極寫申請給老部長,自己能去上清河縣,是老部長同意的。這個老同誌和藹又不失原則。為了感謝老部長,自己花錢買了兩條大白魚送去。後來,老部長讓秘書在過春節時給自己送來了兩箱新流行的烤串,這明明是一種還情。就是臨近要退休這一年,官場對他傳說多了,大都是幹部問題上多了人情味,少了原則性。其實這也難怪,有人說,目前官場有種普遍存在的五十八現象。官場上一些掌大權的人物批評這種現象,可自己到了這個年齡,也演繹這種現象。

這個事情還沒理出個頭緒,又一個煩亂懸上心頭,怎樣解除妻子的誤會呢?她身體怎麼樣呢?應該拐彎多繞八十多公裏回家看看,然後再到省城。他看看表,不,繞到清河縣在家裏待一會兒,天就太晚了,明天早飯後就要開大會,還是先到省裏,回來時無論如何繞清河回芬河。對了,還有件事情要找縣長,請他派一些稻農,分派到每個鄉,今冬就要傳授“旱育稀植”“溫棚育秧”等技術……

他讓司機將車直接開到省委家屬大院,輕輕敲敲門,進了老部長家。計時策剛走,家裏還有組織部、老幹部處的幾名工作人員,多數是女同誌。老部長的老伴聽說芬河市的書記來了,剛剛平靜的心情又悲戚起來,一陣痛哭,一陣抱怨,痛哭老部長過早離開人世,抱怨不該讓老部長去下麵,悲悲切切,泣不成聲,痛苦和怨氣之中,浸滿著對芬河市的不滿和譴責,誰也勸不住。隨著老部長老伴的哭泣,羅平凡眼圈濕了,幾次要掉淚,強忍著咽了回去。

老部長老伴斷斷續續的哭訴,可以整理連綴成這樣一段話:我們家老晉都退休了,就不該管事了。你們芬河市的市長計時策三番兩次來電話讓去,說是有名幹部的事情幫著參謀參謀。我們都退休了,還參謀什麼?老部長搞了一輩子組織工作,人心很實,心髒一直不好,不喝酒,怎麼也不至於走在酒桌上呀。再說,清清白白一輩子,就是去見馬克思,也不能讓我們留這個名聲去呀……

“有名幹部的事幫著參謀參謀?”羅平凡反複琢磨著這句話,是計時策想當市委書記?是曹曉林提拔的事?是尤熠光當組織部長的事?

羅平凡不知該向老部長的老伴說些什麼,臨走都沒解釋,什麼出國之類,後事已近尾聲,他無須再解釋什麼。能說什麼呢,人已經沒了,這一來,隻不過算是盡份心,可是,一進入這環境,又不知說什麼好,心沒盡上,反而讓老部長老伴又一陣哭訴。不,不單單是哭訴,簡直像控告!自己已經不知說什麼好了,他尷尬地走出了老部長的家,還應該說,是帶著陰影走出了老部長家的。計時策呀計時策,表麵上的計時策和背後的計時策太不一樣了啊,看來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史永祥猜測得果然不錯。

羅平凡趕到省委召開會議的東方賓館,先到會務組報到,等進到房間已經很晚了。和他同間住宿的是一名縣委書記,桌上扔著領的會議文件袋,床頭櫃上有喝剩的半杯茶水,人不知哪裏去了。羅平凡衝衝澡進了被窩,其實,並沒有多少睡意,也不想躺下就入夢鄉,腦子很亂,想靜靜地躺著梳理梳理頭緒,最好是等同寢夥伴回來,不然,等你剛睡著,被他一開門驚醒,寒暄幾句,就困意全無,很難再入眠。他一次次看表,已經深夜十二點多了,還不見回來,斷定這位書記是自找方便去了。其實,何止這一位,許多省城外來開會的領導一簽到就無影無蹤了。

羅平凡對這種層次很高的會也漸漸淡化了興趣。他剛任清河縣縣委書記參加這類全省大規模高層次會議時,心情異常激動,特別是主席台上坐滿省領導,台下座無虛席,省裏大領導要講話時,他感到周圍的氣氛就像奏國歌時一樣嚴肅莊重。從這莊嚴時刻開始,就開始向鬆懈降調了,或許是會議多的關係,也許是中央已開過類似會,這裏隻是傳達貫徹,重要精神已通過電視、報紙披露了出來,參加會議的頭頭們都把開這種會看成是休息,也看成是跑跑省有關部門的大好機會。因為有材料,聽一會兒就溜之乎也的大有人在,討論的時候就幾乎沒人溜了,這種會大多是一個市、地劃分一個討論組,市、地的主要頭頭想溜,礙於是討論組的召集人。劃分到組裏的區、縣委書記,縣長們想溜,礙於召集人是現管,還要裝模作樣,也就借機會表現表現,隻要有一個會議話題為由頭,聯係自己那裏的工作,就開始吹吹乎乎;隻要召集人一插話表揚讚許上幾句,另一發言的就應和著吹,一個接一個地吹起來。了解內情的人都能覺得出已經吹得暴土揚場,烏煙瘴氣,有的還在加碼吹,誰都明白這是吹,誰又打著反對弄虛作假,高唱著要“實事求是”的調子也在吹,你吹我吹,就這樣大家齊心協力吹出了一個用字碼做載體的大好形勢。等吹得差不多了,會議還安排繼續討論,頭頭們隻要又有一個人調節空氣,就開始講段子,先素後葷,雖然不像低俗的人那樣扯大膘,也不乏腥味兒。羅平凡還清楚地記得,那是前任省長要退休前召開的那次經濟工作會議,大家都知道他不足一個月就到點,對報告討論起來也就不那麼認真了,討論著,就走了話題。羅平凡看看手表,一點多了,同寢還不見回來,閉了燈索性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