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名村民啞口無言。

秦大成說:“沒有的話,那就看怎麼解決了。”

“別忙,”羅平凡接過話,“鄉親們,中央關於第二輪承包的文件你們可能都聽過傳達了,主要是要解決第一輪土地承包中存在的問題和矛盾。我們把問題和矛盾擺出來了,有了針對性,解決問題的辦法自然就會有了。中央要求解決問題的原則是‘大穩定,小調整’,調整後又要延長三十年承包期不變。我想,落實中央這些精神,對咱們元寶村來說,既不能死搬教條,又不能違反總的方針,具體落實起來,應該本著這麼四個有利於的原則,一是要有利於進一步調動廣大農民的生產積極性;二是有利於土地承包關係長期不變;三是有利於保護農民利益;四是有利於黨在農村各項方針政策的落實。怎麼樣理解‘大穩定,小調整’呢?我理解,就是必須保持家庭聯產承包責任製這一基本製度長期不變,必須延長三十年不變。小調整這個‘小’字,不是因為是個‘小’,就理解為小調小解,從某種意義上說‘小’是指所要解決的矛盾和問題,比起要‘三十年不變’這個大方針來是‘小’,但決不意味著就是輕描淡寫,文過飾非……”

“羅書記,”秦大成又站起來,“我們找市裏——”他剛要說名,又改了口,“我們找市裏領導,怎麼拿這個‘小’字壓我們呢,說‘小’就是基本不變,就是小來小去的調整……”

羅平凡沒有理睬,接著說:“說小就小,說大就大。大家剛才都聽了,每一個問題都小,堆在一起還小嗎?這樣看來又大。還有一點體現大,如果處理不好,就要影響到這一改革成果的鞏固和發展,這還小嗎?還有一點體現小,有的矛盾隻涉及幾家幾戶,從整體比較來講,又小。我想,這次調整我們要解決這麼多問題,也不能達到百分之百農戶的滿意,能把涉及百分之八十五以上的不合理的東西調整過來,就應該算解決問題成功。我這麼說,不知大家同意不?”

沒人吱聲。

“鄉親們,羅書記說的這些,就是中央文件和我們元寶村實際情況的切合點。”丁奇峰說,昨晚十二點多了,我們從羅書記那裏回去,又戧戧了兩個多小時,根據中央精神和羅書記對最後確定解決上麵矛盾和問題的具體辦法,總的想法是:人均等量調整,四田合一,連片承包作為基本形式,具體有這麼三條:

第一,在保持土地生產隊所有權限不變的原則基礎上,四田合一,統稱為承包田。

第二,以現有農業人口為基數,包括新出生人口和經批準遷入人口,人均等量確定承包土地麵積。

第三,打破第一輪承包時‘見地分一塊’的做法,根據地質差異,合理確定農戶承包的土地塊數,盡可能連片承包,提倡承包戶自願結合,將小塊連成大塊,極力減少土地分塊過碎現象。首先要本著能達成一塊萬畝水稻開發區的原則,照顧並根據農戶自願的原則,集中在這一片土地上承包,以便連片打井和引水灌溉。

“第四,加大力度減輕負擔,一條一條地清,然後市委、市政府下發紅頭文件,成立專門的督促檢查組,如文件下發後再有頂風上或不糾不改者,一律清除幹部隊伍。”

“對,”羅平凡一敲桌子,“就應該下這個狠茬子。”隨著羅平凡的敲擊聲,會議室響起了一陣叫好和鼓掌聲。

“我有意見。”秦大成站起來說,“那幾戶違反計劃生育條例亂生亂養的也給新生人口地?我不同意。要知道這樣,我就一個姑娘,怎麼也讓我老婆生個小子。”

“哈哈哈——”會場響起了笑聲。

大胡子農民說:“那十多戶後入戶的有的是領導批條子走後門從窮地方來的,也給地?我不同意,我家幾個在山東沂蒙山區的親戚也要進還沒進來呢,給他們,我有意見。”

楊小柳在眾人一片哄笑中提高嗓門說:“那麼多矛盾和問題都調查出來了,提出解決問題的辦法了,怎麼有一點問題,就能提到是瞎胡整呢?”

“當然了,一點問題也是問題,”羅平凡瞧著大胡子說,“是個問題,是個問題。”接著問辦公室主任,“小高,你們調查時,沒人提這問題的嗎?”

小高回答:“有人提,為數不多。”

羅平凡問:“沒議論出點辦法嗎?”

“議論了,”小高回答,“不統一,多數人說,生已經生了,計劃生育辦該罰款罰了,入戶的該交入戶費也交了,不能讓他們沒地種、沒飯吃呀,以後不要再出現類似問題就是了。”

“這也得有點兒辦法才好,”羅平凡自言自語說完,問大家,“看大家有什麼好建議?”

靠牆旮旯坐著一位正卷旱煙抽的老漢說:“叫我看,不給也不對,共產黨不興餓死人嘛;給呢,也有問題,爭了大家的嘴。我看幹脆罰款。”

另一個牆旮旯裏的農民把吸著的煙往地上一摔:“罰我們一次了,還罰,要人命呀?”

“那是兩碼事,”秦大成說,“那是市計生委罰的,和爭我們的地沒關係。”

“你——”扔煙的農民氣得直哆嗦。

“好了好了。”羅平凡說,“大家靜靜,這個問題我看這麼辦。大家反映的問題中,不是有個重新組建村委會的問題嗎,這個調查組對元寶村村級班子問題已經廣泛征求了意見,認真研究剖析了村級班子這些年的工作情況,調查組集體成員進行綜合討論時,原則同意這個意見,那就是嚴格按著村民委員會選舉條例進行。我們工作組撤離時的一件重要工作,就是要把村民委員會選舉出來。罰不罰款,給不給地,這是涉及大家的事情,村民委員會是大家選舉的,代表著大家的利益,這個問題,就叫新一屆村民委員會討論決定。”

剛才楊小柳在一旁為羅平凡捏了一把汗。其實,這是村民們的一種過激情緒,按理說,罰過一次,就算開了綠燈,再罰就有點說不過去。倘若罰了,再有涉及利益分配的事,還罰嗎?不罰呢,村民們又在這裏起哄。羅平凡這種策略實在太妙了。

“要是再罰,我就上北京告去。”牆旮旯處另一農民暴跳如雷地又站起來,“罰個沒完沒了,還讓不讓窮老百姓活下去了。”

“行了,你坐下。”羅平凡臉一板說,“村委會不是還沒研究嗎?研究出來你有意見再研究。”他接著說,“你們第三小組的把情況說一說吧。”

“我有意見。”一個矮粗胖的農民氣呼呼地站起來,“我們兩個被拘了半個多月,就白拘了,這個問題怎麼沒說咋辦呢?”

“這——”羅平凡猶豫了,心想,這個問題倒真是個問題,上訪有理,拘留又超期,是該有個說法。目前,剛穩定的局麵,決不能讓幾個個別問題掀起一股小浪。他一猶豫,答複說:“你這個問題專門研究,隻要有理,要求不過分,就按著理兒去辦。”

招商辦主任說:“前天,把香港老板也請回來了,對這個合資項目成了半截子工程,村民意見很大,反響強烈,香港老板也極為不滿,他認為,設備丟失完全是乙方(村)的責任,甚至懷疑是合資代表人——村長的兒子監守自盜。還有一條就是市建築工程總公司房小虎承包這一工程是轉包,施工進的材料,如水泥標號、鋼材等雖然合同裏沒具體寫,但都不如意。部分村民主要是對建廠房占用了地,說是廠房建後失地的村民按地數量進廠當國營工人,遲遲不能兌現,極為不滿。調查組經過調查,掌握了一些線索,尤其掌握了匿名舉報的事實,提出要按問題的性質,分別移交檢察院和公安局,請他們加大力度,成立強有力的小組,馬上介入,抓緊工作。”

這些意見,羅平凡已聽過,征問大家對這個問題還有什麼意見,村民們無言。羅平凡宣布,明天上午召開村民大會,宣布這些調查處理意見,調查組多數人撤離,主要留下農委等部門的幹部,負責幫助落實二輪承包問題,然後在這裏召開全市二輪承包現場會。這項工作必須配合旱田改水、蔬菜基地建設,在一周內全部進行完畢。

“羅書記,”秦大成站起來說,“我們村也有不少村民要扣蔬菜大棚,把旱田改種水稻,沒有木杆怎麼辦?”

羅平凡說:“我安排李書記已經和林業局研究完了,可以直接去找李書記安排。”

丁奇峰隨羅平凡一出門,羅平凡就轉身想給他一拳,見身後有人,忙縮回伸出的拳頭說:“奇峰,行啊,調查得細,方法也得當……”

“你沒看,我是誰呀!”丁奇峰特意避開身後的人,轉向一邊說,“七七級的爺們兒!”然後又說:“我這些天,就在琢磨,恢複高考這四年大學可真的沒白念,那些先進的觀念和理論方法,你都用上了!”

“我也這麼覺得,”羅平凡說,“想想我在清河縣當副書記比較比較,想問題路子寬了,氣魄大了,好像不管什麼歪風邪氣,我有膽量了。”

“不是有膽量了,”丁奇峰說,“是有底氣了。”

羅平凡說:“對,是有知識做底氣了!”

“平凡——”丁奇峰說,“我這幾天又反複看日本水稻和專家那本《葉齡診斷論》的專著,琢磨著畫出一張圖來,按水稻出土生長的葉子,該采取施肥、滅蟲、扶壯等,死病害等描繪在上麵,種田人一看就明白到什麼時候該怎麼辦才能高產了。”

“好啊,這個我不懂,你邊實踐著邊報給農戶,我覺得這可是個致富經呀,”羅平凡問,“沒什麼問題吧?”

“沒有,”丁奇峰說,“這都是日本成形的經驗了,隻是那麼厚厚的一本子,有些農民可能看不懂,我就來個‘看圖識字’!”

“發明——”羅平凡讚揚說,“快畫出來,是一大發明呀!”

“沒問題,”丁奇峰轉了話題說,“關於招收咱們農學院校友問題,我已說明了咱倆商量的意圖,他們都非常滿意,隻等你去那幾個縣和那裏的領導打招呼了。”

“好,”羅平凡喘口粗氣說,“這些日子確實太忙,等忙完這幾天我就去,或者是覺得有把握商量通的就打個電話。”

“不管什麼方式,你把人才弄來就行,”丁奇峰說,“我們腳下這片肥沃的土地,求才若渴呀!”

羅平凡感慨地說:“中國正處於曆史大轉折的頭道轉彎,百廢待興,到處是求才若渴的土地,恢複高考和科技是生產力的問題,鄧小平出任副總理,這轉彎的第一炮打得響,打得好,我們的國家和民族繁榮富強有希望了……”

丁奇峰說:“一提起恢複高考我就興奮……”

羅平凡見周圍沒人,給了他一拳說:“別興奮過去!”然後手一點劃說:“我告訴你,你老婆要是有悔過的那天,你可不準起刺兒啊……”

丁奇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