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裏，我繼續寫我的小說。妻子對我長時間不回家已經習慣了，她安排我的吃飯和睡覺，對我現在仍然是人羊再沒有變成人而憂心怔怔。我說這有什麼，變不回去那是因為現在還沒有條件，如果有朝一日條件成熟了，說不定會變回去的。妻子說變化主要是在你的內部而不是外部，你這人裏邊有麻達，大概某個零件壞了。要不為什麼原來你們單位那麼多人在數錢，他們都沒有變化，但是你卻變了。
我在家裏把我沒有寫完的小說寫了下去。
報案材料
大約五天前，朱雀建築工程公司一位會計拿了八千元現金給我，說是給我的回扣。我說是什麼回扣，他沒說，卻說你就是孫部長。我沒有回答，我忽然覺得這事兒有點蹊蹺。我想他們一定把人搞錯了。我說我不要回扣，那人說大家都拿了的，你不拿怎麼行。又說，反正這是公家的錢，不拿白不拿。我說公家的什麼錢，他反而笑了，說，孫部長真是幽默得很，不就是臥牛山森林公園建築工程款麼，國家給了幾千萬呢。我似乎明白了，但又不明白，就問別人都拿了多少，那會計先是說你把你的拿夠就對了，再不要管別人的。現在這社會上的事情就是這樣，把自己管住就對了，有時候管的事多了吃虧呢。他這樣一說，我就說你既然不告訴我那我就不拿了。我怕你把我騙了。他一聽就告訴我說，按職務大小，職務大的拿的多一點，職務小的拿的少一點。我問大約有多少人拿了，他說大約有二十幾名幹部，都是部局級幹部，還有好些縣級也都拿了，我問最多的是多少，他說最多的是十萬元。我一聽嚇了一跳。我把那些錢收下後，尋思著該向那些部門反映，可是前天那個會計又來了，要我把那八千元又退了，我說這又是為什麼，他說他把我搞錯了，把孫校長當成了孫部長。他又責怪我不該拿那錢，因為我不是孫部長，孫部長是縣委一個部裏的頭兒，而我不過是一個學校的校長，不該冒名頂替的。我說我什麼時候說我是孫部長了。我從沒有說過我是孫部長的。他說既然是這樣你快把錢退出來吧。我說那可不行。他說因為我們經理名單上沒有你的名字。我說你讓我退出來可以，但是你必須把實情告訴我，都是誰拿了多少錢。他卻哭了，說你如果不給我錢再讓我提供什麼的話，我們經理可要把我開除了的，他現在已經把我恨的要死。我說，我把錢花光了，要他再等幾天來。他走時一再說，孫校長，你可千萬要把錢退給我，我現在可是老鼠進了風箱兩頭受氣。
我本當要去找縣檢察院的，可後來卻聽說你們正在破商業銀行的盜案，我懷疑這款子和商業銀行的盜案有關，所以就向你們報案來了。這八千元我也帶來了，交給組織上，由組織上去處理吧。但是組織上應當想辦法讓那個會計再不要找我了。
喬城縣城關中學校長孫君人
199X年10月20日
郝義批示：此案重大，速轉縣檢察院查處
羅肖批示：速轉市檢察院、市紀檢委查處
寫到這裏，我懷疑我的小說還能不能再寫下去，因為事情的發展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在我的構思裏邊，是沒有這個情節的，現在那個盜案已經把羅肖他們折騰得不輕，現在再讓他們麵臨一個非常重大的事情，那還不把他們整趴下。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能發展這一步，那就明說事情有有它發生的邏輯性和不可改變性，那是一個人無法左右的。我現在隻能聽天由命了。看看羅肖他們倒底能走多遠，我隻能恃目一待了。但我卻必須給他們把出路設計出來。我想，讓羅肖他們在審查臥牛山森林公園建築事情上查出一大批蛀蟲，這批蛀蟲原來是這個縣城的一些部門的官員，公安機關緊急出動，對他們的家進行突擊搜查，結果查出了貪汙受賄數達二百五十萬元，正好與支行失竊的金額相符。於是那些官員全都被押上了曆史的審判台。
事情似乎太簡單了。但我現在還沒有想出比這更好的結局。
我把手頭的小說放在一邊，睡在床上思量著我以後該幹什麼。我想，我首先必須恢複我的人樣子，我不能再當人羊了，當人羊已經讓我傷透了腦筋。想到這裏，我慢慢爬起來，向屋外走去，我要到大自然中去，到一切可以讓我能恢複原來樣子的地方去，如果這對於我還是一場嚴竣的考驗的話，那我會毫不猶豫地張開雙臂歡迎它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