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得不說,他真他媽的走得太近了。”舒力圖說。
“瞧他。”雷塔納的那個人說。
伏爾泰斯的身子往後仰著繼續用短槍逗牛,接著就一躍而起,他的雙腳離開了地麵。正在他跳起來的時候,公牛翹起尾巴向他衝來。伏爾泰斯腳尖著地,雙臂平伸,整個身子偏向前麵,一邊轉身躲開牛的右角,一邊把兩支短槍狠狠地直插下去。
牛砰的一聲撞上了圍欄。這一次,它抵人沒抵著,卻看到了抖動的披風。
吉卜賽人一邊沿著圍欄向曼尼跑來,一邊接受著觀眾對他的喝彩。他的背心有一處沒有及時躲開牛角尖,給捅破了。他為此覺得高興,把那個破洞指給觀眾看。他繞場跑了一圈。舒力圖看見他走過去,還向他微笑著指指背心。他也對他微笑。
另外有個人把最後一對短槍插上了牛肩,但是沒有人注意到他。
雷塔納的人把一根棍子塞進紅巾的布裏麵,然後把布在棍子上折好,從圍欄上遞給曼尼。接著他從皮劍鞘裏拔出一把劍,握著皮劍鞘,從板壁上遞給曼尼。曼尼握住紅劍柄把劍抽出來,讓軟軟的劍鞘掉到了地上。
他望了望舒力圖,那大個兒看見他在冒汗。
“這下你可以把它幹掉了,老弟,幹的漂亮點。”舒力圖說。
曼尼點點頭。
“它現在的狀況很好。”舒力圖說。
“正像你所希望的。”雷塔納的那個人叫他放心。
曼尼點點頭。
場地上麵,喇叭手在屋頂底下吹最後一場的喇叭。曼尼橫過場地走到一些黑篷的包廂下麵,依照他的經驗,主席準是坐在其中一個包廂裏。
《先驅報》後備鬥牛評論員坐在前排位子上,他又喝了一大口熱乎乎的香檳酒。最後他斷定不值得再寫一篇特寫,準備回辦公室以後再把這場鬥牛的報道寫完。不過不管怎樣,這場鬥牛算得了什麼呢?隻不過是普通的夜場罷了。就算他錯過了什麼,也可以從晨報中摘一些出來,好好利用一番。於是他又喝了一口香檳酒。十二點鍾的時候,他在馬克西姆飯店還有個約會。不管怎樣,這些鬥牛士又都是些什麼樣的家夥呢?是些小孩子和叫花子。嗯,一群叫花子。他把拍紙簿放進口袋,然後向曼尼望了望。曼尼孤零零一個人站在場地上,揮著帽子朝黑漆漆的觀眾席高處,向他看不見的一個包廂行了個禮。而那公牛則在場地上默默地站著,什麼也不看。
“主席先生,我向您,向世界上最聰明、最慷慨的馬德裏公眾,獻上這一頭公牛,”這是曼尼說的話,那是俗套話。但是他從頭到尾講了。對夜場來說,這段話講得未免有點太長了。
他向暗處鞠了躬,然後挺直身子,把帽子往肩後一拋。隨後左手拿著紅巾,右手握著劍,向那倒黴的公牛走去。
曼尼向公牛走去。那公牛看著他,它的眼睛還是很敏銳。曼尼看到幾把短槍在它左肩上掛下來,還看到舒力圖的長矛紮的口子裏不停地淌出來的鮮血。他盯著牛蹄的姿勢,一邊左手握巾右手握劍向它走去,一邊盯著牛蹄子。是的,那很重要。牛不收攏蹄子是不可能往前衝的。他深知這一點,而現在它正呆呆地四個蹄子分開站著。
曼尼一邊注視著它的蹄子,一邊向它走去。這沒什麼了不起的,他幹得了。他一定得想辦法叫牛低下頭來。那樣,他就可以從牛角中間伸過去,然後把牛殺死。這一刻,他沒考慮劍,也沒考慮殺牛。因為他一次隻考慮一件事。不過,即將來臨的事卻讓他有點煩惱。他一邊往前走一邊注視著牛蹄,然後看見牛的眼睛,牛潮濕的嘴,那分得很開、往前伸著的牛角。他看到公牛的眼睛周圍有淡淡的一圈。牛眼睛盯著曼尼。它似乎感覺到,它就要把這個白臉的小東西幹掉了。
曼尼現在一動不動地站著,他用劍把紅巾的布挑開,讓劍頭刺進紅布,然後用握在左手的劍把紅法蘭絨像船帆似的挑開,這個時候曼尼看到牛角的尖兒。是的,有一個角在圍欄上撞得裂開了。而另一個角卻像豪豬的刺一樣尖。曼尼在挑開紅巾的時候還看到牛角的白色底部被血染紅了。在他看到這些東西的時候,他的眼睛一直沒離開牛蹄。而公牛也在目不轉睛地望著曼尼。
它現在采取守勢,曼尼想。也許它正在積聚力量,我得逗得它脫離這種狀態才好,把頭低下來。我要一直叫它把頭低下來。舒力圖一度曾經鬥得它低下了頭,但是現在它又抬起頭了。我一旦惹得它走動,它一準會流血,嗯,對,這樣它就會低下頭來。
他拿著紅巾,左手握著劍,然後把那條紅巾在牛麵前展開,他開始呼喚著牛。
那牛看看他。
他凶狠地往後一仰,然後搖晃著展開的紅法蘭絨。
這個時候,公牛看到了紅巾。在弧光燈下,那條紅巾鮮紅鮮紅的。是的,這個時候,公牛把蹄子並攏了。
它衝了過來。呼!牛衝來的時候,曼尼轉了個身,舉起紅巾,讓紅巾從牛角上過去,從頭掠過寬闊的牛背一直到尾巴。公牛這一次衝得四腳騰空,而曼尼卻沒有動。
這一回合結束的時候,公牛像條轉過牆角的貓一樣敏捷地轉了個身,然後把臉向著曼尼。
它又采取攻勢了。看啊,它的那種遲鈍的狀態消失了。曼尼看到又有鮮血亮閃閃地從黑色的肩膀淌下來,一點點淌下來,順著牛腿往下滴。這個時候,他把劍從紅巾上拔出來,握在右手。而左手則把紅巾握得低低的,他偏向左邊。喚了一聲牛,那牛腿並攏了,牛眼睛盯著紅巾。那牛衝了過來,曼尼想。喲!
他見牛衝過來,於是便順勢一轉,然後把紅巾在公牛前麵揮過去。隻見他雙腳站穩,劍跟著那曲線,在弧光燈下閃出亮光。
這一下自然揮巾剛結束,牛再一次衝了過來,人們看到曼尼提起紅巾做了一次胸前揮巾。讓公牛穩穩地在提起的紅巾下,從他的胸前衝過去。隨後曼尼把頭往後一仰,躲開牛身上卡嗒卡嗒響著的短槍杆。公牛瘋了似的從他旁邊經過,它那發燙的黑身體擦過了他的胸膛。
該死的,太近了,有點太近了,曼尼想。俯在圍欄上的舒力圖對吉卜賽人匆匆說了幾句話,於是那個吉卜賽人拿著件披風朝曼尼快步跑來。舒力圖把帽子拉得很低,從場地那頭望著曼尼。
曼尼又麵對著公牛,把紅巾低低地握在左邊。公牛一看見紅巾就低下了頭。
“這要是貝爾蒙特來這麼一招,人們肯定會發狂。”雷塔納的手下說。
舒力圖沒接話。他正注視著站在場地中央的曼尼。
“你知道老板打哪兒找來這麼個家夥嗎?”雷塔納的手下問道。
“從醫院裏。”舒力圖說。
“我估計他馬上又要去那兒了。”雷塔納的手下說。
舒力圖轉過臉去看著他。
“敲敲這個試試看。”他指著圍欄說。
“我隻是開玩笑的,老兄。”雷塔納的手下說。
“來吧,敲敲木板。”
於是雷塔納的手下向前俯下身子在圍欄上敲了三次。
“瞧這場搏鬥吧。”舒力圖說。
在場地中央,弧光燈下,曼尼麵對著公牛跪著。就在他雙手舉起紅巾的時候,公牛又翹著尾巴向他衝過來了。
曼尼一轉身躲開了,在那牛再次衝過來的時候,他把紅巾繞著自己揮了半圈,把牛也逗得跪了下來。
“嗬,看不出來,那家夥還是個了不起的鬥牛士呢。”雷塔納的手下說。
“不,他不是。”舒力圖說。
曼尼站起身來,左手拿著紅巾,右手握著劍,接受了從黑漆漆的觀眾席上發出的陣陣喝彩聲。
公牛不再跪著,卻弓起身子,它站在那兒等待著什麼,頭低低地耷拉著。
舒力圖對鬥牛隊裏另外兩個小夥子說了些什麼,於是他們跑到場上,拿了披風站在曼尼背後。現在他背後有四個人了。
自打他第一次拿著紅巾出場,埃爾南德斯就跟著他。伏爾泰斯站在那兒注視著,把披風緊靠身子拿著。他身材高高的,很氣閑地站著,還在那用懶洋洋的眼神觀看著。現在這兩個人走了過來。埃爾南德斯叫他們一人一邊站著。也就是說,曼尼獨自一人麵對著公牛。
曼尼揮手叫拿披風的人再往後退點。於是他們小心翼翼地退後幾步,他們都看到他臉色發白,直冒著汗。
難道他們連在這個時候應該後退都不知道嗎?在牛已經鎮住,可以把它幹掉的時候,還要用披風來引牛注意嗎?真是不知道他們在想些什麼。
牛站著,它的四腳分開,望著紅巾。曼尼用左手揮巾。那公牛眼睛盯著紅巾看,腳支撐著沉重的身體。它的頭垂下了,但還不算太低。
曼尼向著它提起紅巾。那公牛還是不動,隻是用眼睛注視著。
它像鉛鑄似的,曼尼想。它寬闊而壯實。嗯,它骨架很好。也許它會經受得住的。
他用鬥牛的術語想著。有時候他的頭腦在想事,心裏卻並不出現那些特定的術語。這一刻,他並沒有意識到自己頭腦在想事,而他的本能和他的知識在自動地起作用,他的腦子在慢慢地用言語的形式表達著、想著這些有關鬥牛的事情。關於公牛的那一套沒有什麼他不懂的。他其實用不著去,隻消做那該做的事就行了。是的,他的眼睛注意著一切,他的身體就可以作出必要的反應,根本不用思考。他要是動腦筋想,那就表示他就要完蛋了。
現在,他麵對著公牛,可以同時意識到許多事情。那牛角就在那兒,一個裂開,另一個又尖又光滑。他意識到得側著身子朝左邊那個角又快又準地迫近著,放下紅巾,叫牛跟著紅巾下去,然後撲向那牛角,用力把劍紮進像一個五比塞塔硬幣那麼大的一小塊地方。那地方就在牛脖子後麵,兩塊隆起的肩胛之間。是的,他必須做的所有這一切,然後必須從兩個牛角中間縮回身子。他意識到這些必須做所有這一切,然而現在他唯一的念頭是用這四個字表現出來:“又快又準。”
“又快又準。”他一邊揮動著紅巾,一邊想。嗯,是的,又快又準。又快又準,沒錯。他把劍從紅巾上抽出來,側身向著裂開的那個牛角,把紅巾放低一點讓它橫在他身前,使自己握著劍的右手對著他的眼睛,這樣就形成了一個十字形,然後他踮起腳,順著下垂的劍鋒瞄準牛肩中間那塊隆起的地方。
他確實又快又準地撲到牛身上。
一下衝撞,他覺得自己騰空了。他在騰起來到了牛身上的時候,把劍往下紮,劍從他手裏飛了出去。緊接著,他摔到地上,而那牛俯身在他上麵。曼尼躺在地上,用他穿著便鞋的雙腳用力踢著牛的嘴和鼻子。踢著,踢著,那牛在尋他,有時太興奮看不見他了,有時看見了就用頭撞他,而且有時用角抵著沙地。曼尼就像一個努力讓球不落地的人一樣向上踢著,叫公牛沒法很準地用角抵他。
曼尼覺得背上有風,那是別人在揮動披風引牛出來的,後來那牛走開了,從他身上一躍而過。它的肚子閃過去的時候,曼尼隻見一片漆黑。那牛甚至沒踩在他身上。
曼尼站了起來,撿起紅巾。伏爾泰斯把劍遞給他。劍碰到肩胛骨的地方彎了。曼尼把它放在膝頭上用力扳扳直,接著又朝公牛跑去。那公牛現在站在一匹死馬旁邊。他賣力地跑著,腋下外衣破裂的地方啪噠啪噠地飄動著。
“快點引它離開那兒。”曼尼對吉卜賽人大聲嚷道。那公牛聞到死馬的血腥味兒,興奮地用角把蓋在上麵的帆布抵破了。它朝伏爾泰斯的披風衝去,有意思的是,那帆布掛在裂開的牛角上,逗得觀眾大笑起來。它來到場子上,搖著頭想把帆布甩掉。埃爾南德斯從他後麵跑過來,抓住帆布的一角,十分輕巧地把它從牛角上拉掉。
人們看到公牛追著帆布,剛衝了一半,就停了下來。它又采取守勢。這個時候,曼尼拿著劍和紅巾,向它走去。曼尼在它麵前揮動紅巾,但那公牛就是不衝。
曼尼側身向著公牛,順著下垂的劍鋒瞄準了想要進攻的地方。公牛依然一動不動,好像站在那兒死掉了,再也不能向前衝似的。
曼尼踮起腳尖,順著鋼劍瞄準,猛紮下去。
又是一下衝撞,他隻覺得自己給猛地一下頂了回來,又重重地摔倒在沙地上。這次可沒機會踢了。那牛在他上麵。曼尼躺在那兒,就像死了一樣,他的頭伏在胳臂上,那牛在抵他。用力抵他的背,抵他那埋在沙土裏的臉。他可以感覺到牛角戳進他交繞著的胳臂中間的沙土裏,然後牛抵著他的腰。他把臉埋進沙土裏。隨後牛角抵穿他的一個袖子,瘋狂的牛把袖子扯了下來。然後人們看到曼尼給挑了起來甩掉了,牛便去追披風。
曼尼爬起身,找到劍和紅巾,又用拇指試了試劍頭,馬上跑到圍欄那兒去換一把劍。
雷塔納的那個手下從圍欄邊沿上麵把劍遞給他。
“快把臉擦幹淨,”他說。
曼尼又向牛跑過去,他用手帕擦著被血染汙的臉。這個時候,他沒看見舒力圖。舒力圖在哪兒呢?
鬥牛隊已經從牛那兒走開了,他們拿著披風等著。那牛站在那兒,在一場搏鬥以後,又開始變得遲鈍和發呆了。
曼尼拿著紅巾朝它走去。他停住腳步,揮動紅巾。那牛沒有反應。他在牛嘴跟前把紅巾從右到左,從左到右地擺動著。那牛用眼睛盯著紅巾,身子跟著紅巾轉動,但是它還是不衝。它在等曼尼。
曼尼著急了。除了走過去,還真沒有沒其他辦法,又快又準。他側著身子挨近公牛,把紅巾橫在身前,猛地一撲。在他把劍紮下去的時候,他的身子往左一閃避開牛角。公牛打他身邊衝過去,那劍飛到了空中,在弧光燈下閃閃發光,然後帶著紅把兒掉在了沙地上。
曼尼跑過去,撿起劍。劍折彎了,他隻能把它放在膝頭上扳扳直。
他向牛奔過去。這會兒牛又被鎮住了,一動不動。他從手裏拿著披風站在那兒的埃爾南德斯麵前經過。
“它全身都是骨頭,加油啊!兄弟。”那小夥子鼓勵他說。
曼尼點點頭,一邊擦擦臉。然後把血汙的手帕放進口袋。
公牛就在那兒。它現在離圍欄很近很近。這該死的牛。興許它真的全身都是骨頭,興許沒什麼地方可以讓劍紮進去。真是倒黴,竟然沒地方!但是他偏要紮進去讓他們瞧瞧。
他揮動著紅巾試了試,那公牛不動。曼尼像剁肉似的把紅巾在公牛麵前前前後後地一陣揮動著。它還是一動不動。
於是他收起紅巾,拔出劍,側身往牛身上紮下去。就在他覺得他把劍插進去的時候,劍彎了,然後他用全身力量壓在上麵,那劍飛到了空中,翻了個身掉進觀眾當中。劍彈出去的時候,曼尼身子靈巧地一閃,躲開了牛角。
從黑地裏扔來的第一批座椅沒打中他。接著,有一個打中他的臉,用他那血汙的臉朝觀眾看看。場上的座椅紛紛扔下來,散落在沙地上。還有人從附近扔過來一個空的香檳酒瓶,那東西打在曼尼的腳上。他站在那兒望著東西扔過來的暗處。然後從空中呼地一聲飛來一樣東西,擦過他身邊,曼尼俯身把它撿起來。是的,那是他的劍。他把劍放在膝頭上扳扳直,然後拿著它向觀眾揮了揮。
“謝謝你們,”他說,“謝謝你們。我的觀眾們。”
呸,這些討厭的雜種!討厭的雜種!呸,這些可惡的、討厭的雜種!他跑的時候,腳底下給一個座椅又絆了一下。
公牛就在那兒,像以前一樣。好吧,來吧,你這討厭的、可惡的雜種!
曼尼把紅巾在公牛的黑嘴跟前揮動著。
那牛依舊一動不動。
你不動!好!我就不信了,他跨前一步,把杆子的尖頭塞進公牛的潮濕的嘴。
在他往回跳的時候,公牛撲到他身上,他讓一個座椅絆了一下。就在這個時候,他覺得牛角抵進了他的身子,還抵進了他的腰部。他用力雙手抓住牛角,像騎馬似的往後退,緊緊抓住那個地方。那牛把他甩開,於是他脫身了。現在,他就一動不動地躺著。這沒關係,牛走開了。
他站起身來,開始咳嗽。這時候,他覺得好像粉身碎骨,要死掉了似的。這些討厭的雜種!
“把劍給我,”他大聲叫道,“快點,把那東西給我。”
伏爾泰斯拿著紅巾和劍過來。
而埃爾南德斯用胳臂摟著他。
“我們上醫務所去吧,老兄,”他說,“別做他媽的傻瓜了。”
“走開,”曼尼說,“該死的,你給我走開。”
他掙脫了身子。埃爾南德斯聳了聳肩膀。曼尼又向公牛奔去。
那公牛站在那兒,看起來龐大而且站得很穩。
好吧,你這雜種!曼尼把劍從紅巾中抽出來,然後用同樣的動作瞄準,撲到牛身上去。他覺得這劍一路紮下去,一直紮到了那牛的護圈。他的四個手指和他的拇指都伸進了牛的身子,鮮血熱乎乎地湧到他的指關節上,現在,他騎在牛身上。
在他伏在牛身上的時候,那牛踉踉蹌蹌似乎要倒下,然後他站到了地上。他看著那公牛,它先是慢慢地向一邊倒翻在地上,緊接著突然就四腳朝天了。
最後他向觀眾揮手,這個時候,他的手剛給牛血暖得熱乎乎的。
好吧,你們這些雜種!他要說些什麼,但是他忍不住地咳嗽起來,感覺又熱又悶。他低頭看了看紅巾。按照規矩,他得過去向主席行禮。這該死的主席!他坐了下來,看著什麼。那是公牛。它四腳朝天,那粗大的舌頭伸了出來。它的肚子上和腿底下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爬。它那毛稀的地方也有東西在爬。這頭死牛。讓它見鬼去吧!讓這一切都見鬼去吧!他掙紮著站起來,又忍不住地一陣咳嗽。於是他再坐下來,咳嗽著。有人過來,扶他站直了。
他們抬著他,穿過場子到醫務所去,他們帶著他跑過沙地,在騾子進來的時候,他們在門口被那些騾子給堵住了。然後他們拐進黑黑的過道。把他抬上樓梯的時候,人們有點不滿地念叨著,最後他們把他放了下來。
在那裏,醫生和兩個穿白衣服的人正等著他。他們把他放到了手術台上,剪開了他的襯衣。曼尼覺得很疲倦,他的整個胸腔覺得發燒。他又開始咳嗽起來,他們把一樣東西放在他嘴跟前。人人好像都十分忙碌。
然後一道電燈光照著他的眼睛,很刺眼,於是他把眼睛閉上了。
他聽到好像有人踏著很重的腳步上樓來。然後他就聽不見了。隻能聽見遠遠的聲音。那是觀眾發出的聲音。是啊,那是毫無疑問的,得有人殺死他的另一頭牛。那些人已經七手八腳地把他的襯衣完全剪開了。醫生對著他笑笑。雷塔納在那兒呢。
“你好,雷塔納!”曼尼說。他聽不見他的聲音。
雷塔納朝他笑笑,對他說了些什麼,曼尼聽不見。
舒力圖站在手術台旁邊,俯身看著醫生工作的地方。他還穿著長矛手的衣服,也沒戴帽子。
舒力圖對他也說了些什麼。可是曼尼聽不見。
舒力圖正在跟雷塔納說話。一個穿白衣服的人笑了笑,然後把一把剪刀遞給雷塔納。雷塔納把它交給舒力圖。舒力圖對曼尼說了些什麼,他聽不見。
讓這手術台見鬼去吧!他以前在許多手術台上躺過。他知道,他可以的,他不會死。要死的話,會有一個神父在場。
舒力圖對他說了些什麼。舉著剪刀。
對了,他知道了,他們要剪掉他的辮子。他們要剪掉他的小辮子。
曼尼在手術台上突然坐了起來。醫生氣憤地往後退了一步。幸好有人抓住他,扶著他。
“你不能這麼幹,鐵手。”他說。
他突然聽見了舒力圖的聲音,而且聽清楚了。
“好吧,”舒力圖說,“我不剪。我隻是開玩笑。”
“我幹得好,”曼尼說,“隻是不走運罷了。”
曼尼又躺了下來。他們在他臉上放了一樣什麼東西,他覺得那東西很熟悉。他深深地吸著。他覺得很疲倦。他感到非常、非常疲倦。他們在把那東西從他臉上拿開。
“我幹得好,”曼尼有氣無力地說,“其實我幹得出色。”
雷塔納朝舒力圖看看,朝門口走去。
“我留在這兒陪他。”舒力圖說。
雷塔納聳聳他的肩膀。
曼尼張開眼睛,望了望舒力圖。
“你說我不是幹得好嗎,鐵手?”他問,要舒力圖表示同意。
“當然,”舒力圖說,“沒錯,你幹得出色。”
這時候,醫生的助手把個圓錐形的東西罩在曼尼臉上,看著他深深地吸著。舒力圖手足無措地站著,看著眼前的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