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林蔡之爭(1 / 3)

五四前夕,由於新文化運動的深入發展,十月革命影響的擴大和馬克思列寧主義的傳入,引起了反動軍閥和封建複古勢力的極端恐懼。於是,他們對新文化運動發動了瘋狂的反撲,大肆誣蔑新文化運動是“洪水猛獸”、“異端邪說”,對新文化新思想的傳播者則極盡漫罵攻擊之能事。而作為新文化運動中心的北京大學,也就成了他們集中攻擊的一個目標。發生在1919年3月間的“林蔡鬥爭事件”,就是這場新舊思潮大激戰的一個突出表現。

這時,對北京大學的謠言四起,漫罵和攻擊接踵而至。北京安福係的《公言報》、上海研究係的《時事新報》,以及《新申報》等報刊,連篇累牘地登載攻擊北大、詆毀蔡元培和新派教授的文字。社會上的遺老遺少也群起助陣,北大的任何微小改革和進步,都遭到他們激烈的反對。他們破口漫罵新思想和提倡新思想的新人物,甚至連北大提倡白話文,也誣蔑為是用《金瓶梅》當教科書了;開設元曲新課,也胡說在教室裏唱起戲文來了。當時有位學生記敘了這樣一件事:

前些時我往保定省兄,在那裏遇見了一位老者,聽說是前清的進士,他突然向我發問道:“貴校新成立了歌謠研究會,是真的嗎?”我說:“是真的。”他便向別一位老者冷笑道:“可惜蔡孑民也是翰林院出身,如今真領著一般年青人胡鬧起來了,放著先王的大經大法不講,竟把那孩子們胡噴出來的什麼‘風來啦,雨來啦,王八背著鼓來啦……’一類的東西,在國立大學中專門研究起來了。”說罷又哈哈冷笑一陣。

當然,這還隻是表達了一種守舊的心態。但這時複古派攻擊的鋒芒,還主要是針對北大新派教授及其重要陣地《新青年》,把《新青年》視為“邪說怪物,離經叛道的異端,非聖無法的叛逆”,於是,“大驚小怪,八麵非難。”當時對北大和新文化運動的種種責難,正如魯迅所形容的:“單是提倡新式標點,就會有一大群人‘若喪考妣’,恨不得‘食肉寢皮’的”。

當時軍閥政府也磨刀霍霍,企圖用查禁進步書刊、驅逐新派人物等辦法,來壓製新文化運動的發展。如安福係參議員張元奇攻擊《新青年》、《新潮》等刊物“實為綱常名教之罪人”,要求教育總長傅增湘幹渉北大的新潮運動,井聲言否則參議院將提出彈劾案,企圖脅迫蔡元培去職。不久,張元奇在國會提出彈劾教育總長案,並彈劾北大校長蔡元培,尤集矢於文科學長陳獨秀。他的彈劾案隻有少數人附和,沒有通過。但軍閥政府大總統徐世昌曾為此召見過蔡元培。這時輿論界也不斷傳出政府要查禁“過激主義”、幹渉北京大學的消息,一時間,大有“黑雲壓城”之勢。

在這場新舊思潮的大激戰中,帶頭對新文化運動,對北京大學發動進攻的,是桐城派古文家、封建文化的衛道士林紓。

林紓(1852—1924),字琴南,號畏廬、蠡叟,福建閩候人。他是清末著名的古文家、畫家和翻譯家,一個頑固的守舊派。他在清末民初曾任北大經學教員。這時在徐樹錚支持的成誌學校任主講席,授史記。他生活在民國,仍自稱“清室舉人”;“年垂七十”,仍“抱守殘缺,至死不易其操”。1914年3月,遜清的總管內務府大臣金梁,為清室複辟網羅人物的“舉賢才摺”中,稱林紓:“感念故主,念念不忘,嚐十上崇陵,涕泣伏拜,哀動行人,文學尤佳,為時稱誦。”將他列入“可用其人者”。這樣一個封建衛道士,對新文化運動懷有刻骨的仇恨,是可想而知的。

1919年2月間,林紓在上海《新申報》上發表“蠡叟叢淡”,以小說的形式,對北大的新派人物進行辱罵和攻擊,他拋出的第一篇文言小說《荊生》,以皖人田必美影射陳獨秀,以淅人金心異影射錢玄同,以“新歸自美洲,能哲學”的狄莫影射胡適,以“傷天害理”、“禽獸之言”,惡毒漫罵新文化運動的發起者。他幻想借助一個名叫“荊生”的“偉丈夫”,用武力鎮壓新文化運動。他在小說的結尾,頗有感慨地說:“如此混濁世界,亦但有田生狄生足以自豪耳!安有荊生?”

林紓心目中的“荊生”,就是指皖係軍閥徐樹錚。他希望這個曾是他學生的權勢人物,能夠挽回狂瀾,一舉蕩平新思潮。小說反映了封建衛道士們絕望和掙紮的心理狀態。

3月18日,林紓又在《公言報》發表了《致蔡鶴卿太史書》。林紓以無聊謗文漫罵新文化運動猶感不足,現在則以公開信的形式,向蔡元培和北京大學發起了直接的攻擊。

林紓在信中以“清室舉人”、“至死不易其操”的衛道者自居,申言了他反對革命和變革的頑固立場晚清之末造,慨世者恒曰:“去科挙,停資格,廢八股,斬豚尾,複天足,逐滿人,撲專製,整軍備,則中國必強。今百凡皆遂矣,強又安在?於是更進一解,必覆孔孟、鏟倫常為快。”他要求一切守舊例,不可越常軌,“須知天下之理,不能就便而奪常,亦不能取快而滋弊”。他在公開信中,羅織罪狀,攻擊北大宣傳新文化“盡反常軌,侈為不經之淡”,“叛親災倫之論”,是“覆孔孟,鏟倫常”;胡說寫白話文是“盡廢古書,行用土語為文字”,是“都下引車賣漿之徒所操之語”,並挖苦說:“據此,則凡京津之稗販,均可用為教授矣。”咒罵新文化的宣傳者為“人頭畜鳴”。誣蔑蔡元培“憑位分勢利而施趨怪走奇之教育”,公然威脅他:“今全國父老以子弟托公,願公留意,以守常為長。”他還危言聳聽地說:“方今人心喪敝,已在無可救挽之時,更侈奇創之談,用以嘩眾,少年多半失學,利其便已,未有不糜至而附和之者,而中國之命如屬絲矣!”他以教訓口吻警告蔡要“圓通廣大,據中而立”,“為國民端其趣向”。他在信中破口大罵一通之後,又裝模作樣地說“此書上後,可以不必示複。”

《公言報》刊載林紓公開信的同時,還加了《請看北京大學思想變遷之近狀》一則報道,攻擊北京大學自蔡孑民任校長後,文科學長陳獨秀以新派首領自居,“教員中與陳氏沆濫一氣者,有胡適、錢玄同、劉半農、沈尹默等”。誣稱他們“絕對的非棄舊道德,毀斥倫常,詆排孔孟,並且有主張廢國語而以法蘭西文字為國語之議。其鹵莽滅裂,實亦太過。”攻擊新派的主張,“更當認為怪誕不經,似為其禍之及於人群,直無異於洪水猛獸。”稱林紓致蔡元培的公開信,“洋洋萬言,於學界前途,深致悲憫。”竭力為林紓張目。

林紓繼公開信之後,在3月19日、20日《新申報》上又拋出俳鎊小說《妖夢》。這篇文言小說更為不堪,其中以所謂白話學堂影射北京大學,以教務長田恒影射陳獨秀,副教務長秦二世影射胡適,極力描述田、秦提倡白話、詆毀倫常,並極其無聊地寫了一個讚同“毀聖滅倫”的學堂校長“元緒”來影射蔡元培。最後,一個妖魔直撲白話學堂,把他們統統吞噬,隨即排泄下來,“積糞如丘,臭不可近。”這篇小說手法之卑劣,正如當時一位讀者投書《每周評論》所說:“這竟是拖鼻涕的野小孩在人家大門上畫烏龜的行徑了。這種行徑,真是可伶。我想該舉人也是一個人類,已經活到七十歲,知識還是如此蒙昧,這真是他的不幸,所以說他真是可伶。我們費了寶貴的筆墨、紙張、精力、時間來批評該舉人,未免‘太不自愛’。‘道理’兩個字,和該舉人相去不止十萬八千裏,本來不能和他去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