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女人與蛇(1 / 1)

她住在村子最西頭,兩間紅磚青瓦屋,單門獨戶。屋內,石灰抹的壁,很清淨,塑料的天篷,很雅致。屋前,一口兩畝大的水塘,水清,魚蝦多,夏秋時節,青蛙的音樂會每夜都會伴著她和孩子們入眠。屋後是一片棉花田,這幾天,棉花正開得急,一個個笑咧了嘴,像毛茸茸的小雪球,好看極了。

傍晚,天有點陰,她早早停了活,喂豬,燒飯,吃飯,涮鍋碗,給姐弟倆洗臉洗腳,然後關緊門。

坐在床上看電視的時候,刮風了,“呼呼”響。她罵該死的青蛙和蛐蛐:“不要你叫時你非叫,現在要你來壯壯膽子了,你卻比誰都膽小,不叫了,沒出息。”她起身,把門窗又檢查一通,最後在已經抵了三根杠子的門上又加了一條大板凳,才安心睡去。

女兒喊撒尿的時候,她迷迷糊糊地拉亮電燈。

“蛇——”女兒尖利的叫聲嚇得室溫驟然降了幾十度。她一縱身,女兒的叫聲還在持續,她已抱著姐弟倆站在了床上。還沒站穩,小腹部就一陣熱乎乎,她“媽呀”一聲尖叫,一個躲閃,再一個跳躍。一看,是女兒嚇出的尿。她吸了口涼氣,渾身的雞皮疙瘩凸得老大。

姐弟倆在懷裏“哇哇”哭起來。

她警惕地掃視床上,還好,沒蛇。她慢慢探頭向床下看——媽呀!一條蛇,有鍋鏟柄那樣粗,盤在她的鞋上,碗口大的一盤,頭在裏尾在外,女兒下午采的那幾朵野菊被卷在盤中央。她捂住嘴沒叫出聲。

終於,她稍稍回過神。兒子又睡著了,女兒雙手還緊緊摟著她脖子,說怕,說冷。她心裏罵該千刀的丈夫,你就腆著肚子睡在城裏的工地上吧,今夜就讓我娘幾個喂了蛇吧……委屈、害怕。熱淚滴在腳背上,又濺到被子上。

她必須自己對付這條蛇。

她輕輕地彎腰要將姐弟倆放床上,女兒卻死摟著她脖子不鬆手。她想哄女兒不怕,有媽媽呢,又怕說話聲驚動了蛇。她不知哪來的火氣,“啪啪啪”,手掌落在女兒的小屁股上。女兒鬆手了。她拉起被子將姐弟倆捂好。

鞋被蛇占著,她隻有赤腳下地。腳尖觸地的一刹那,她又電擊般地縮回來,揉了揉腳,偷眼看蛇,蛇尾巴在悠悠擺著。她拿過毛衣毛褲往腳上裹,要裹好了,看了看被窩裏的孩子,又解下,塞進孩子們的腳下。她又拿起枕巾往腳上裹,又取下,蓋到孩子們的頭部。她搓搓腳,咬著牙,拿起床頭那根擀麵杖,赤著腳,小心翼翼下了床。

她貓著腰,雙手緊抱擀麵杖,雙眼圓瞪,大氣不敢出,躡手躡腳地向那條蛇靠近,儼然排雷兵接近雷區。她心裏比畫著擀麵杖往蛇的什麼部位打最好……可以下杖了,她卻想起俗話說“打蛇打七寸”,可她不知道七寸在哪裏。她又想起婆婆說過,蛇要是一次打不死就會躥過來咬打它的人。她趕緊退回來。

她舉著擀麵杖,瞪圓雙眼,揣摩著蛇的七寸。

蛇並沒有意識到大禍臨頭,蜷在鞋上,安然地睡著。

人與蛇僵持著。

籠裏的公雞叫了。蛇醒了,伸開的身子有小扁擔那麼長,小鋼鋸似的蛇信子舉過頭頂,警惕地四下偵探著,慢慢地遊。她還沒有準確把握蛇的七寸。她又拿起鐵鍬,她想鐵鍬能一下子斬斷蛇頭。可她又想起別人說的蛇頭被斬斷後還能飛起來咬人,又不敢了。

蛇在屋裏遊了幾圈,又遊回床邊,大概還沒有睡好,又遊上那隻鞋——不!它嫌那隻鞋睡著不舒服,竟然遊到床腿邊,昂起頭——它要到床上去!

媽呀!我的孩子在床上!她瘋一般地撲過去,對準蛇頭,鐵鍬就狠狠地斬了下去……

她不敢看那翻滾的蛇,撲到床上,緊緊抱住兩個孩子。

她終於哭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