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興文字獄排斥異己(1 / 3)

明朝建立後,統治階級內部的矛盾逐漸顯露,除了封建社會固有的皇權與相權、皇權與將權的矛盾之外,在統治階級內部還存在著淮西集團和非淮西集團、南人和北人之間的激烈鬥爭。不僅如此,在思想文化領域還存在著封建文人與新王朝之間的矛盾。這一矛盾在洪武一朝表現得尤為突出,這和朱元璋本人的經曆有著密切的關係。朱元璋出身貧苦,完全憑著個人的聰明才智闖蕩江湖,經過艱苦卓絕的奮鬥才平定天下並做上皇帝的。一個由貧苦農民出身的皇帝,最怕別人瞧不起他,怕那些投降過來的文臣武將對他不服,又怕那些跟他南征北戰的戰友們對他不忠,還怕那些有知識的儒士們不肯為他所用,這種自卑的心理始終伴隨著他。而且朱元璋又是個權欲極重的人,他絕不允許任何人染指皇權,這種時代背景和他複雜的心理不僅激化了他與丞相、功臣之間的矛盾,而且也導致了洪武朝乃至後來的文化專製。

文字獄,顧名思義,是為了文字吃官司。它是指當權者為了維護自己的統治,打擊異己分子,鎮壓不合自己口味的思想言論而製造的一些因言論而獲罪的案件。文字總是出於文人之手,吃文字獄官司的,當然是文士了。在封建統治下,文字獄十分殘酷,出乎常情,不受任何約束,可以說文字獄乃是專門整治文士的“特種刑庭”。

大約自有文字以來,就有文字獄。曆朝曆代,史不絕書。秦代坑儒凡四百餘人,似可視為文字獄之濫觴。漢代,司馬遷外孫楊惲,因在私人信件中發牢騷被腰斬;宋代,蘇軾“以詩托諷”被逮治,後釀成“烏台詩案”;秦檜以文字獄打擊政敵,牽連數十人;到了明代,太祖大興文字獄,以排斥異己、鞏固朱家的一統天下,其規模和慘烈程度都遠遠超過前代。

據說,明代文字獄的出現源於洪武朝的文武之爭。自立國初,明太祖秉承“可以馬上得天下,不可馬上治天下”的名言,開始大量起用文人,製定朝儀、典章、刑法、軍製、戶籍、學校等等規程,使得明初氣象具備,行政清明,而文人在太祖心中的地位亦因此而提高。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白麵書生對皇權自然是不敢有任何的僭越之念,然而,其地位的提高卻引起了行伍出身的勳臣們強烈不滿。他們便尋找各種借口加以反對,文士喜好訕謗就成為他們攻訐的借口之一。

洪武初年,朱元璋為延攬天下英才,決定開科取士。這本是曆朝相傳選拔人才的最佳手段,諸位勳臣卻頗有異議。他們認為此為皇帝崇尚文士之舉。朱元璋理解他們的心情,便耐心啟發道:“世亂則用武,世治則用文。”諸位武臣反駁道:“陛下所雲固然在理,但讀書人用心歹毒,特擅譏訕,如不警覺,即受其愚弄。如張九四(即張士誠原名)起初誠意優禮文人儒士,甚至請他們為自己更名,這些文士竟給他取名為‘士誠’。”朱元璋不以為然道:“此名甚美,何足為怪?”諸位武臣道:《孟子》裏有這麼一句話叫“士,誠小人也”。連讀出來就是“士誠,小人也”。您看,這不是變著法罵張九四是小人嗎?可憐他給人家叫了半輩子小人,至死還被蒙在鼓裏。太祖立刻命人拿來《孟子》一查,果然找到了這句話,心中不由惱怒萬分,沒想到白麵書生在舞文弄墨之間竟能含沙射影,任意褒貶!朱元璋自然擔心自己也會糊裏糊塗地陷於被愚弄、被譏誚的境地,從此他就開始留意文臣們的奏章之中有沒有什麼可疑詞句,以後又擴展到對詩文書稿的審查中。

以上這個故事出自明景泰朝黃溥所著的《閑中古今錄》。雖然不能就此確定這就是洪武年間文字獄的起因,但卻可以證明當時確實存在著文字獄。其實,真正構成文字獄的原因還是出於明太祖本人的想法。他興起文字獄的目的無非兩條:一是打擊不順從於明朝的文人;二是個人心理上的極度自卑與自尊。前一條從維護統治的觀點來看,還算有一定的合理性,而第二條就完全是心理不健康的表現了。

先看第一條。明太祖作為曆史上少有的平民皇帝,難免受到那些以門第論高下的文人士大夫的鄙視和憎恨,因此許多人不屑與之合作,更不肯稱臣。比較典型的例子就是一個叫做夏伯啟的人和他的侄子。他們為了表示自己不仕明朝的決心,甚至不惜斬斷手指。後來被捉到南京後,太祖問他們:亂世的時候,你們躲到哪裏去了?伯啟答:紅寇(對紅巾軍的蔑稱)作亂的時候,我避禍於江西和福建交界的山裏。太祖本人出身紅巾軍,最忌諱的就是有人在他麵前提“紅寇”、“紅賊”什麼的,因此立刻大怒:朕知道你心懷怨恨,對朕的天下不滿意。所以,你說“紅寇”分明是別有所指,借題發揮地辱罵朕。好啊,你不是寧斬手指也不肯歸順嗎?那就不用歸順了!朕要將你們叔侄梟首示眾,來警戒那些狂妄之徒!

在明太祖的授意下,夏家叔侄被押回原籍處死。此後,又有蘇州人姚潤、王謨等因拒絕出仕而被抄家處死。這些都是《明史·刑法誌》上記載的。

經過這樣一場腥風血雨,文人們膽怯了。許多人不得已應征來到南京,但還是不肯做官。在這些人之中,以元代文學大家楊維楨的經曆最具典型性。

據《明史·楊維楨傳》記載,其人字廉夫,號鐵崖,會稽(今浙江紹興)人,元泰定帝泰定四年(1327)進士。仕元為建德路總管推官,紅巾亂起後避難於富春江。其文名播於天下,尤擅詩文,時稱“鐵崖體”。洪武三年(1370)第二次被征之時,已是74歲的高齡。對著前來催促的地方官,他寫下了《老婦客謠》一詩來婉言拒絕,自比詩中那位行將就木的老婦人,不能再嫁,並明確告訴太祖,如果逼迫我仕兩朝,隻能跳海自盡以全名節。太祖見他年老,料想拿死是嚇唬不住的,再則他名氣大,如果真的逼死了,未免有傷自己的“聖德”,因此隻得作罷。

對明朝不肯妥協的除了像楊維楨那樣的元遺民之外,還有一些是曾經仕奉於元末群雄的文人。例如江陰人王逢,做過張士誠的幕僚,士誠敗亡後他隱居在烏涇(在今蘇州附近)。洪武十五年(1383)被征,抵死不從。幸好他有個在南京做官的兒子,苦苦哀求之後才得以放歸。事見《明史·戴良傳》附《王逢傳》。

這些或為故元遺臣,或為群雄舊部的文人,像楊維楨、王逢這樣自恃氣節而不仕兩朝的還有許多。例如回族詩人丁鶴年以自家世為元臣,逃避征召,放浪山野,至永樂年間方死;長樂人陳亮自以為元之儒士,終身不仕;盧陵人張昱自以為元臣,先後拒絕了張士誠和明太祖的征召,太祖見其老邁,說了一句“可閑矣”就放歸了,他遂自號“可閑老人”,小心翼翼地過日子;楊維楨的同鄉兼學生張憲仕張士誠,士誠滅,張憲隱姓埋名,晚年死於杭州報國寺。這些人,除張昱之外,都在《明史》中有本傳。張昱事,則可見其本人的《可閑老人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