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園
推開院門,入眼處滿眼都是濃鬱的,化不開的綠色,高大的梧桐樹遮天蔽日,走進去,一陣陰涼襲來。
梧桐樹下有一口老井,長久沒有用,井邊長滿了綠色的苔蘚,就連那青磚黑瓦的房子上也爬滿了綠油油的藤蔓。
整個梵園與外麵炎熱的世界顯得格格不入。
這是鬧市中的一片淨地。
吱呀一聲,屋門被打開,一絲光亮照射進屋子,但也驅不散這屋子裏的黑暗,所有的窗戶拉上了厚重的窗簾,葉畫和景蘇蟬一時間還沒有能適應這種黑暗,所以什麼也沒看見。
再往裏走,漸漸適應了黑暗,才隱約看見有個小小的身影蜷縮在床邊的角落裏,因為亮光射入,那身影顯得非常不安。
雙手緊緊抱住膝蓋,一對眼睛幽幽發亮,正警惕的盯著景蘇蟬和葉畫,他齜著尖利的牙齒,嘴裏發著不清不楚的低低嘶叫聲。
景蘇蟬緩緩俯下身,目光停駐在那孩子的臉上,用一種最溫柔的眼光看著他,朝他伸出手,軟聲喚了一句:“濱兒,過來。”
景蘇蟬的手非常漂亮,指尖如筍,骨節分明。
“嗚嗚……”秦濱嗚咽了一聲,更加恐懼的往後退去,隻是退無可退,他隻能將身子縮的更小。
“囡囡,怎麼辦?他還是這樣的害怕人。”景蘇蟬看他嚇得瑟瑟發抖的模樣,心裏很是不忍,隻得收回了手。
“絨絨姐,讓我來試試。”葉畫俯下身時才看清他的樣貌。
他的皮膚帶著病態的蒼白,唇上一點血色也沒有,眼眶四周是深暗的如瘀傷一般的烏青,好像從來也沒有睡夠似的,兩隻眼睛雖然很亮,卻是空洞而無神的。
他的瞳仁呈新血般的紅色,露出的牙齒如鋸齒一般,抱在膝蓋的手緊緊握成了拳頭,青紫色的血管緊繃在肌膚下清晰可見。
這一切都說明,這孩子入魔已深,她就算窮盡一身醫術,也無法完全令他恢複到從前。
他的聽力,速度都比常人靈敏幾十倍,可以聽到最細微的聲音,可以奔跑如飛,隻是很可能,他再也不會說話了。
聽覺過於靈敏對他來說反而是一種傷害,在他的世界裏幾乎尋找不到真正的安靜,他甚至可以聽到螞蟻爬來爬去的聲音,這讓他異常的敏感,本能的想要抗拒一切嘈雜,也不喜歡與人接觸。
不僅如此,他的身體幾乎是沒有什麼溫度的,所以他特別的怕光,喜歡在黑暗的夜間行動。
最好的結果,也隻是能讓他漸漸恢複意識,不再怕光,可以像正常孩子一樣生長發育,而不是一直維係一種孩童的模樣。
倘若讓夙娘看到曾經那個可愛漂亮的兒子變成這般模樣,怕是連心都要碎了。
有關夙娘和秦天明的一段愛戀,她本以為會有一個好結果,可偏偏結果是這樣。
除了惋惜,她也沒有好的辦法讓他二人複合,因為夙娘對秦天明的心死了。
她拿出一個精致的青玉瓷瓶,一股血腥味撲麵襲來,她絲毫不在意,從瓷瓶裏倒出幾顆血紅的糖豆,她靜靜的坐在床邊,將手伸到秦濱的麵前,柔柔哄道:“這糖豆很好吃,想吃嗎?”
秦濱疑惑的盯著她,滿眼的防備不減,吸吸鼻子他聞到一股好味的血腥味,不由的,兩隻眼睛就盯向葉畫掌心裏的幾顆糖豆,想拿卻又不敢拿。
“沒事的,這糖豆很好吃的,姨姨吃一顆給你看看。”葉畫從掌心裏拿了一顆糖豆往嘴裏一放,作出一副滿足的神情來,“嗯,真好吃。”
秦濱身子動了動,略略朝著葉畫的方向移了一點,小心翼翼的伸出手,他的手已經變形,像動物的爪子,指甲很長很鋒利,他一邊想拿糖豆,一邊還盯著葉畫看,血色的眼睛裏充滿了一絲好奇。
終於,他迅速的拿了一顆丟盡嘴裏,糖豆入喉,甜甜的,還帶著一股他最喜歡的血的味道。
吃了第一顆,他眼裏的警惕似乎減少了一些,往前又移了兩步,又拿了第二顆。
景蘇蟬在旁邊看著,連大氣也不敢喘,生怕打破了這種友好的寧靜。
很快,他就吃完了葉畫手裏的糖豆,意尤未盡看著葉畫,裂嘴衝著葉畫吼了吼,這吼聲雖然帶著一種莫名的詭異和陰鬱,卻是善意的。
“好孩子,明天姨姨再帶糖豆給你好不好?”
他嘴裏發出古怪的讓人聽不懂的嘶嘶聲。
“好孩子,吃飽了就要睡覺了。”葉畫手裏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金黃色的小圓墜兒,在秦濱眼前晃了晃,秦濱的眼睛眨了兩眨,然後就暗淡下去,無力的闔上了眼睛。
即使睡著,他的身體也是一種奇怪的緊繃的狀態。
“囡囡,還是你有法子,這一路以來,我都沒有辦法接近他。”景蘇蟬不禁讚歎。
葉畫歎息道:“屍魔嗜血,我隻是拿血做的糖豆哄著他罷了。”她眸帶憐憫的看著熟睡的秦濱,這孩子經曆多少痛苦才變成今天這般模樣,她必然會盡已所能救他,她又看著景蘇蟬道,“絨絨姐,你幫我將窗簾拉開,我要幫他施針。”
“嗯。”
呼啦幾聲響,所有的窗簾都被拉開,屋子裏頓時亮堂起來,葉畫將銀針消過毒之後,一根一根緩緩的撚入他的身體,他的肌肉在亮光下幾近透明,透明到連血管裏流動的血液都能看得見。
景蘇蟬也不敢打擾葉畫施針,自去了屋外,又叫過照顧秦濱的人交待了一些事,回屋時,葉畫已施完針,秦濱依舊熟睡不醒。
“囡囡,怎麼樣了?”景蘇蟬倒了一杯水遞給了葉畫,又拿帕子替她拭了滿臉的汗珠子。
“還算順利。”葉畫長舒了一口氣,將水一口飲盡,又道,“他中毒已深,沒有兩三年,這屍魔之毒無法去除。”
“兩三年?”景蘇蟬憂慮道,“你貴為皇後,後宮事務繁多,還有聿兒汐兒要照顧,這兩三年時間你怎麼能往返奔波?”
“絨絨姐莫要擔心,等過了半月光景,他能見陽光了,我會將他帶回宮裏照顧,到那時,說不定夙娘也能回來了。”
“這就好。”頓一下,又道,“可是你將他帶在身邊,會有危險的。”
“沒事,我有辦法應付。”
“囡囡,辛苦你了,不僅要照顧秦濱,還要為我婆婆的病煩憂。”景蘇蟬握住葉畫的手,聲音微顫,滿是感激。
“絨絨姐,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我們是親姐妹不是嗎?”
景蘇蟬釋然一笑:“囡囡說的對,我們永遠都是最親最親的姐妹。”
二人邊說話,邊將所有窗簾又重新拉了回去,準備離開梵園時,秦濱已經醒來,見二人要走,他依舊蜷縮在床角,臉上並沒有任何神色,依舊是滲人的陰鬱。
“濱兒,我明天再來看你。”景蘇蟬微笑著衝他搖了搖手,“再見。”
“……”秦濱沒有反應。
“濱兒,姨姨要走了,明天再帶糖豆給你吃。”葉畫告別道。
“……”秦濱沒有說話,可是眼睛有了細微的神采。
就這樣,葉畫一連奔波了半個月,窗簾從一點縫,漸漸的拉開半邊,直到完全可以拉開,秦濱已經可以適應了光,也稍微懂得與人溝湧,隻是看見陌生人時依舊是一種萬分警惕的樣子。
除了每日來的葉畫和景蘇蟬,他不願意接近任何人,哪怕鳳羽和小白一起來看過他好幾回,他又早就見過了鳳羽和小白,他也不願意鳳羽和小白碰他。
宮裏人多口雜,他又怕生,一旦有陌生人靠近,他就會特別的煩燥,甚至會做出攻擊性的舉動,所以葉畫並不敢輕易帶裴聿和裴汐兒來看他。
再加上他樣貌與尋常孩子不同,雖然還算是個清秀漂亮的孩子,可一看卻又不像個孩子,準確的說安靜的時候像隻小鬼,不高興亂吼亂叫的時候像隻野獸,他的牙齒和手還沒有辦法變回原來的樣子。
所幸,他還小,有換牙的機會,隻等牙齒換完,他的樣貌大約可以恢複八九層,但那需要時間,為避引起什麼不必要的非議,更為了不讓陌生人刺激到秦濱,葉畫將他安排在清幽的冰泉閣。
冰泉閣離葉畫所住的椒房殿不遠,也便於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