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奔跑秀(1 / 1)

我開始跑步是在大街上。可能由於動作艱難、表情苦痛的緣故,行人紛紛朝我跑的前方探望,以為我在攆賊,如搶手機的矯健民工。有人——譬如他們在等公交車,朝前方掃視一遍之後,又回頭疑惑地看我,意思是“前邊也沒人,追誰呢”?

我心裏明白這裏邊的意思,但顧不過來,表情雖想放鬆,但不可能。還有人向我建議:“光追哪行?喊哪!”他的意思是讓我喊“抓住他”!

盡管如此,我並沒有停下腳步。剛跑步的人,全身充滿了不協調,勁兒沒少費,但協調不到“跑”這一簡單的事情上。跑步時,我想到一位領導人當年談到部隊的臃腫懶散時所指出的:這個樣子,別說打仗,恐怕疏散都很難。

我說的意思是,當大腦下達“跑”的指令後,所有神經與肌肉(人體圍繞骨骼的肌肉約500多塊)全亂套了,力量相互抵消,血液攜氧量不足。其姿勢用沈陽的俚語說是“破褲子纏腿”,上海話叫“拎勿清”,實在艱難。

辭典稱:兩腳分別向前快速移動叫做跑步。可見,兩腳單移、向後與慢速移動都不叫跑步,叫什麼不知道。辭典的解釋常常這麼古怪。體育對跑步的界定是:人類具備騰空動作(雙腳同時離開地麵)的運動方式。這是評判競走運動員是否犯規的依據之一。

我剛跑的時候,沒多少騰空動作,也沒怎麼快速移動。符合辭典要求的隻有雙腳分別移動,左而右,右而左,沒有混淆過。

跑了幾年之後,事情發生變化——我感到跑步之旨不在用力,而在不用力。這和書法、太極拳以及歌唱的要求一致,用力便錯。當然,前提是已經積累了必要的肌肉力量,特別是心肺功能的完善。跑步的快樂在於找到節奏之後,毫不費力地奔跑,仿佛身上安裝了鋰電池,全身和諧一致,在微微的疲勞中享受快適之感。好的時候,連跑步這件事也忘記了,眼前隻有跑道的改變,直行、彎道以及視野中樓與樹的出現與消失。這時候,感覺到作為一個人能夠奔跑,是一件很高興的事情。

比錢還值錢

小時候,我就景仰錢。

景仰錢之前,我景仰的三樣東西是電影、山楂丸和遊泳池。電影,是丈八白布上人影幢幢,忽東忽西,可大可小,配以音樂徐徐演之,相當於白日夢或活見鬼。山楂丸又名大山楂丸,好吃至極,我媽隻是偶爾從醫院開一盒分賞我和我姐。嚼之咽之,無不如意。其名也謙遜——“山楂丸”。以其品質,完全可以叫“超級秘製蜜煉迷你珍稀野生綠色氨基酸而不澀寶”,對不對?它卻叫“山楂丸”,本色。如果看不上電影,吃不上山楂丸,去遊泳池泅水也有大樂,水撫我,我撫水。水冷牙齒相擊,皮如烏雞起粒不改其樂。

後來得知,想看電影不一定跳牆進軍分區院裏,想吃山楂丸也可不等我媽,想泅水也不必給遊泳池看門人搓煤球。怎樣?有錢則為。有了錢,買票進遊泳池電影院藥房,還買龜苓膏和芝麻燒餅。有錢可買整個百貨大樓一到三層所有東西,當然我用不了這些東西,但有可能需要其中萬分之一。

錢像一把刀,戳破了各種東西的神秘性和稀有性。而且,人類在我小的時候並沒造出太多東西,而現在連MP5都有了。好東西之好,不在於我需不需要,而在認不認識。如果別人不介紹,我連LV都不認識。

好東西多到了我們見都見不完、記都記不住的程度。錢,何止買大山楂丸與LV,還可以買旅行,比如去普吉島;買服務,比如坐在外資銀行的紅木椅子上發呆;買虛榮,比如手機尾數定為2009.

由於生活並沒有停止在山楂丸、看電影和遊泳上,從理論上說,賺錢永無止境。

然而,在人所賺到的錢裏,沒人計算哪一部分用於疝氣手術,哪一部分用作搭橋。呸!晦氣!多數人連想都不想這個事。

然而,錢之無窮能力和人之有盡精力相拚,一定是人先敗下陣來。敗得慘,還需要用錢修補。可是,錢雖然通神,但並不通蛋白質,不通血紅細胞和肝糖原。錢跟身體比,錢明顯地不值錢。

人的生命現象,即使在一個傻子身上,也是無比瑰麗的景象。比如,傻子或我們輕輕拎起一小筐櫻桃,用生物學表述是由肌肉收縮產生能量所為。能量從何處來?它由食物合成肌糖原再合成磷酸、三磷腺苷變為能量。櫻桃被你拎起,被丟進嘴裏變成新的肌糖原。人體每曰每夜所進行的化學反應比秦山核電站還複雜精密。錢能嗎?它怎麼會能?錢隻能做一些交易的工作,跟分解化合沒關係。如果表述一下性愛的化學和神經過程,更為複雜壯麗。這是錢,包括歐元、盧比、比索和銖們永遠做不到的。錢不過是被賦予重要概念的紙。這個概念便於結算、投資和炫耀,並不比人的尿更值錢。尿毒症就是尿不值錢,用錢把值錢的尿從腎裏拔出來。

賺錢肯定沒錯,誰也不必裝清高。隻是說,有許多東西比錢更值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