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真是個好詞。它說的事物好,指人脖子往下的胸脯、雙肋,恥骨以上的肚子,醫學叫腹部。這個地方包藏五髒六腑,技術含量很高,叫“懷”。
“懷”字的好玩還在,不光指軀體,當人穿上了衣服後,衣服裏邊、皮膚外邊的空間也叫“懷”。小說家言,婦女哺乳過後,把大襟右邊的一粒粒扣子係好,叫“掩懷”。懷被擋住了,關好。在人的身體中,“懷”字有具象與抽象雙重意義。
人有“懷”,動物則無。動物日胸腹,朝下。人的“懷”向前。這個詞這麼好,公文語言也沒有放過它,全用在大詞上,“胸懷”如何、“懷抱”如何,和地球什麼的挨著。
剛才說“懷”是空間,對許多人,比如武人、民工、我曾祖母,“懷”是儲藏室、錢匣子與手袋。舊時,不管哪一方的鬥爭人士,常從懷裏掏出一把王八盒子、鏡麵匣子和馬牌擼子。匕首一般藏在靴子裏,它不入懷,容易紮著自個兒。偉大的民間藝術家、我的曾祖母努恩吉亞從懷裏掏出亮晶晶的鋼鏰兒,讓我們買糖球兒。她又從懷裏掏出一尺多長的翡翠嘴煙袋,點著吧嗒。她懷裏還有布票、糧票。我媽在跟前的時候,她拿出來炫耀一二。
懷疑與懷念,均為嘴上不說肚子裏嘀咕。古人造字的時候,拿肚子當腦袋使,思想的場地。女人懷裏有黃金,什麼國王啊、比爾·蓋茨與普京都孕育於女人懷中。安格爾和雷諾阿一生癡迷於女人之懷,不光是她們的乳房,女人的胸腹如同寬廣豐饒的土地河床。雷諾阿說,我的幸福在於一生都在畫女人的身體,她們的乳房。小說家言:“我懷上了你的孩子。”你看,她懷上了他的孩子。這樣一個壯麗的締造生命的過程,被稱之為“懷”。簡潔又餘音不盡。並不是你的Emil懷上了我的信,無生命,怎麼叫“懷”?當年,我媽懷著我和崇高的革命理想上南山栽樹,到農村牧區搞四清,所以我時至今日仍對樹和農村牧區抱有深情。
男人之懷也好看,胸大肌、腹直肌,是男人超過臉的更大的表情。可惜一般男人胸大肌退化,腹直肌早被脂肪遮蔽。男人把勳章掛在胸前,懷上彰顯其事。社會輿論讓男人有“胸懷”,容人容物,其實是容種種不快之事。如此男人,被認為較好。
澳大利亞一位作家叫懷特,寫《白鸚鵡》,譯音,和“懷”沒什麼關係,在此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