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結束時,天上下著小雨。送走客人,樊田夫和林夕夢步行回到公司。走進辦公室,林夕剛伸手要去開燈,被樊田夫一把按住手。黑暗裏,他抱住林夕夢,急促地說:“快點兒,急死我了!”

自從公司搬遷到這棟小層樓房,在林夕夢意念裏,一直渴望躺在這新鋪的地毯上,與樊田夫長久地瘋狂地做愛一次,以示紀念,因為這是一間僅僅屬於樊田夫和她的房間。樓房設計時,樊田夫就已經想到這一點。令她遺憾的是,他們第一次在這裏做愛,並非躺下,而是站著;並未瘋狂,而是草就;並沒長久,而是短暫。她心裏明白,樊田夫一定有讓她意外驚喜的消息要告訴她。為快告訴她這個秘密,樊田夫草草做愛;為早聽到這個秘密,她也遷就了這種做愛方式。

樊田夫拉亮燈,坐到辦公桌前,讓林夕夢坐到他對麵,以示重大。他喘息了口氣,鄭重宣布:

“從下星期一開始,我這位同學馬正岩就正式來咱這裏上班。”

林夕夢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一定是耳朵出了問題……從下星期一開始,我這位同學馬正岩就正式來咱這裏上班……從下星期一開始,我這位同學……沒有。沒有。樊田夫說,從下星期一開始,他這位同學馬正岩就正式來這裏上班!

當她完全肯定耳朵沒有出問題時,怔呆在那裏。一股涼氣從她頭頂透到腳底。她的眼睛死死地盯在那頂軍帽上。軍帽放在桌麵上。直到她把視線轉移,盯在樊田夫那張興奮的臉上,她才有了思想。她用同樣鄭重的口氣,分明地宣布:“從下星期一開始,林夕夢正式不來這裏上班。”

說畢,她起身離去。

樊田夫意還沒退盡就已經目瞪口呆。

林夕夢回到辦公室,借著窗外街燈的光亮,打開所有抽屜,開始收拾東西。

樊田夫跟隨而來。他阻攔她,說:“夕夢!你不能!你不能這樣!”

她甩開他的手,繼續翻著抽屜整理東西。樊田夫強硬地抓住她的衣服前襟,把她從椅子裏提起來。林夕夢奮力掙脫,抬腳將一隻紙簍踹翻在地。她被這突如其來的刺激擊暈了,渾身無力,趴在桌子上,好久沒有抬起頭來。稍微緩和一下力氣,她便開始繼續收拾。

樊田夫一動不動地看著她收拾。她收拾完畢,提上兩個包就往外走,樊田夫上前把她連人帶包,如同抓小雞一般抓起來,摔到牆角那圈沙發上。待她爬起來坐穩,剛要起身,又被樊田夫順勢抓住。他壓低嗓音:“夕夢!你不能這樣!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樣!”

林夕夢知道一時無法脫身,可怒火已把她整個人給燃燒了。她已經完全失去理智,抓起茶幾上一個盛滿涼水的陶瓷茶杯,一仰脖子倒進嘴裏去,然後用盡全身所有力氣“啪……”的一聲摔在地上。茶杯粉碎立刻不見一點蹤影。

“夕夢!我是為了我們的事業!為了我們的明天!”

“明天?!誰和你的明天?我們的明天?!與你這樣的男人有明天?可笑!”

“夕夢!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會這樣!請你告訴我。如果你為此而離開我,我會冤死的!”

“為什麼?如果你愚蠢到還要我解釋為什麼的話,那我就應該在這之前離去。”

“夕夢!你聽我解釋!”

“不要向我解釋!”

林夕夢吼完扯身又要走,又被樊田夫抓牢了。

“夕夢!你不能走!我可以得罪我這位同學,但你無論如何也不能走。我是為了我們的事業,我們的明天,才這樣不擇手段抓人才的。”

“請聽明白!不要再說‘我們’!我們沒有明天!”

“夕夢!你就這樣絕情?”

“情?!我沒有情!”

“夕夢,你想過沒有,如果你離開我,我從此就毀滅了。”

“毀滅?!很好!像你這種男人毀滅也不足惜。”

“夕夢……”

“田夫,我看錯了你,我高估了你,我實實在在高估了你。現在,我看你的時候,仿佛從山頂向山下看……”她盯著樊田夫的眼睛,兩雙眼睛之間距離僅有幾厘米,她極端地惡毒地貶低他、侮辱他,直到他體無完膚。“你知道嗎?在那一瞬間,失望從我頭頂一直透到腳底,就在那一瞬間,我已決定離開這裏。”

她拿起包,又被樊田夫抓牢。

“夕夢,”他跪下來哀求,“你不能離開我!”

“除非你就地殺死我,否則我不會在這裏。”

“夕夢,原諒我!你聽我解釋完行嗎?”

“不必了,田夫,請你明智一點,不要阻攔我,已經十點了,我必須離開這裏。明天我來辦理交接。”

樊田夫放開手,林夕夢離開了這裏。

第二天,林夕夢沒有去辦理交接。她病了,腹痛,便血,鮮紅的血不停地滴落。她懷疑肺髒破碎或是腸子斷裂。樊田夫一連來三次電話,都被她聽清是樊田夫後而掛斷。她無法從憤怒狀態中解脫出來。第三天,她才稍稍安靜下來,猜想樊田夫一定已與馬正岩攤牌,最起碼告訴馬正岩暫緩報到。樊田夫可以為此找出上百個理由。有這樣一層心理基礎,她的憤怒才逐漸平緩下來。然而,另一種東西卻漸漸膨脹起來:思念。

思念的痛苦,開始折磨她。一種殘酷的折磨。仿佛她所有神經都死死地係在樊田夫那裏,隻要樊田夫身體任何部位稍一動,便就牽痛她的神經。一個明明白白的事實擺在她麵前:她今生此世永遠也無法離開這個男人。她的根已深深地紮入樊田夫那塊肥沃的土地。她從這塊土地中汲取的養分滋養了她的心靈,讓她成長得越來越頂天立地。離開他,就意味著將一株千年的古樹從地裏連根拔出。

思念的痛苦分分秒秒地折磨著她。這是一種生命的幾乎熬不過去的苦痛。這使她甚至分明地想到自殺。她終於抓起電話,聽到樊田夫那被痛苦扭曲了的哀求聲“夕夢!”時,她失聲哭了起來:“田夫,我要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