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田夫沒有踐諾。他沒有讓馬正岩走。
她感到自己成熟了,一個顯著標誌:不再勉強任何人。這是樊田夫在她生病後給她的最大收獲。是的,是樊田夫,這位她所鍾愛的男人!為了馬正岩的事,她大病一場。這次生病使她身體一時難以恢複元氣,幸虧有樊田夫陪伴她堅持下來,否則最後幾天輸液她真不知道該怎樣去應付。然而,結果呢?他還是不照舊按照他認為正確的路子走下去嗎?他嘴裏說愛她,說為她決定讓馬正岩走,可是馬正岩不是仍舊留了下來?他說他知道怎樣愛她,保護她,可是,東海酒店開業那天,他不是明明知道她對馬正岩的感覺,而仍然為了顧全大局讓她親自通知馬正岩並讓其和她一起去賀喜嗎?
她知道,愛的謊言太美了。樊田夫,這位所謂為了她可以舍棄一切的男人,並非毫無所謂。她也知道,她也清醒地知道,如果哪天樊田夫讓馬正岩走,那已經是證實她對馬正岩的感覺是正確的,是因為馬正岩的存在實在對企業不利的原因所致,而並不是因為樊田夫愛她林夕夢的原因。這就是關於馬正岩事件給她最終的結果,也即她最大的收獲。所以,她永遠不可能再去勉強任何人。
樊田夫讓她失望了,他的愛讓她失望了,他美好的誓言已經在她麵前失去分量,她不會再輕易相信。他畢竟是樊田夫,他最終要的是他的事業。當事業成敗與她之間發生衝突時,他選擇的是他的事業,而不是她。他現在是這樣,更何況將來?
她突然發現愛情已不再讓她向往,不再讓她迷戀。
這天晚上,樊田夫有應酬,讓她在辦公室等他。她看著匆匆離去的樊田夫,感到她的心隨著事情變遷而竟然麻木了,這種心態或許是剛剛產生的。樊田夫回來時已有醉意。他擁著她,說:“我愛你!”
“是嗎?”她驚異地反問,淚水早已流出來。
“怎麼,天在外麵下雪,你在裏麵下雨?”他看到她的淚水。
“沒有。”她說。
“沒有?這不是明擺著在說謊嗎?”
“彼此不是一樣嗎?”
她在流淚。她在為自己流淚,為自己的愛情流淚。當他說他愛她的時候,她已在心裏回應:是嗎?是嗎?是愛還是需要?這是她一年來第一次為自己而流的淚水,是伏在樊田夫左肩上流的,而他不停地說著“我愛你”。讓她坐下後,他半跪著伏在她膝前,望著她,說:“我真希望地震。”
她冷冰冰地回望著他。
“我帶你跑吧?”他又一次愛意濃濃地說。
“是嗎?你願意帶一個你不愛的女人,一個不愛你的女人走嗎?”
“你不愛我?”
“……”
“你說過你是屬於我的。”
“可從今天起,我隻屬於我自己。”
樊田夫的手指甲立刻像刀子似的刺進她肉裏,痛得她叫起來。他說:“昨天晚上,我到了那片麥地,看不到你,認為你聽錯了,去了那條小河。我疾馳奔向那條小河,發現已有兩對情侶在那裏,而獨不見你,我又急速奔回麥田,結果還是撲了空,我等了一個多小時不見你身影,隻好回家。回家時已九點,我罵了三聲混蛋,那時我快凍成冰塊了……”
林夕夢有口難言,隻有蒼天知道,幾乎在那同一時間裏,她正虔誠地跪倒在冰涼地上,同往日夜深人靜時一樣,雙手合十,麵朝蒼天,輕聲低語:“蒼天有靈,當憐我;先祖有知,當助我。我愛樊田夫,請求您把他賜給我吧。”她雙手按地,慢慢磕頭。然後,再次雙手合十,麵朝蒼天,輕聲低語:“蒼天有靈,當憐我……”如此往複,不知其數,滿麵淚水已冰涼,雙膝在冰涼的水泥地上跪得酸痛……
“告訴我,那個時間裏你在哪裏?你在幹什麼?”
她不說。
“不行!你必須說出來!”
她還是不說。他抓住她不放。她被抓痛了,說:“那個時間我正在同別的男人約會。”
樊田夫鬆開手,說:“很好。我是去同東海酒店小姐跳舞去了。”
眼看進臘月門,明年工程毫無著落。林夕夢心急如焚。樊田夫回部隊辦理退伍事宜去了。走前向她交代,白浪島有處工程,這兩天必須去接上頭。在一位退休多年老幹部家裏,一些洽談工程的人,三五成群,來來往往,使這裏看上去像個集市。賣方是工程持有者,說是工程方委托代理人;買方是施工方,想得到工程幹,通過各種渠道會集在這裏。那些所謂退休的幹部——到底是真是假誰也沒去考察他們的檔案——成了買賣雙方的橋梁,一個比一個顯示出一種“金錢饑渴症”來。他們似乎知道生命已對自己並無多日,而自己曾生活在越窮越光榮的年代,蔑視金錢快一輩子了,仿佛到今天才猛然醒悟,原來金錢才是自己再生父母。他們對會集到這裏的買賣雙方都表示出同一種姿態:給錢過橋,不給錢滾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