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田夫是最後一個為林夕夢送行的人。
林夕夢很慶幸卓其從來沒有送她外出的習慣。卓其的觀點是即使送到目的地,他還是要回來,幹脆不送。楊君曼也來過了。楊君曼比以前更加蒼老,臉上的皺紋已經很深了。趙一佐背叛了她,與公司秘書有染,楊君曼發現後去他公司歇斯底裏地大吵大鬧,趙一佐幹脆與秘書公開同居了。她本已心碎心死,但突然聽說林夕夢要去北京上學,還是火速趕來了。樊田夫在卓其視線以外等候著駕車送林夕夢去白浪島火車站。一路上,他們誰也沒說話。到達火車站時,離火車開點還有兩個小時,他們去火車站附近一個小餐館,服務員引他們到一個剛能容下倆人的情侶間。
兩個人麵對麵默默坐著,啤酒已喝半瓶,幾個菜早涼了,連筷子都沒動。林夕夢的淚水早已濕了半個臉,兩隻手被樊田夫緊緊握著,總是不放開。他們已有很長時間沒見麵了。這段時間,林夕夢被完全控製在卓其嚴密監視之下,沒有一點屬於自己的時間,隻有趁卓其上廁所之時,方能匆匆給樊田夫幾句電話。此時此刻,她終於見到日夜思念的樊田夫,卻分離又就在眼前,她感到自己的心就要被撕成碎片,淚水不停地流,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夕夢,”樊田夫開口說,“我給我們的孩子把名字起好了。”
林夕夢詫異地抬起頭,怔怔地望著他。那是一張正在燃燒著希望的英俊麵龐。從它上麵,已找不到一絲難過和憂傷。
“夕夢,我要你給我生一個女兒,一個長大以後跟你一模一樣的女兒。夕夢,答應我。”
一份濃濃的慈祥的父愛,彌漫在那張正在燃燒著希望的英俊麵龐上。她被震撼,停止流淚。樊田夫拿起剩下的那半瓶啤酒,給她添滿杯,然後,將剩下的全部給自己倒上,說:
“夕夢,都說喝瓶裏的剩酒能生女兒,不知你父親是不是因為喝了瓶裏的剩酒,才生了你。夕夢,我喝這些,一定也能生出個像你這樣的女兒。”
他雙手端杯,放在胸前,閉上眼睛,似乎是在心中祈禱。過一會兒,他睜開眼睛,一仰脖子,喝了下去。
林夕夢被他虔誠的神態感動了,似乎自己真的已經給他生了女兒,幸福和甜蜜湧上心頭,她笑了。她這才明白了遲寧寧,遲寧寧為了趙禮凡,寧願不要名分地為他生了一個女兒。情到深處不由己嗬。
“夕夢,還有一小時,我們去海邊。”
餐館離海邊也隻有幾十步,盛夏剛過去,夜幕來臨,這裏人來人往,到處是擺地攤賣雜貨的。樊田夫旁若無人地擁著她,走過不斷向他們兜售海產工藝品的買賣人,到海護欄旁站住。放眼望去,海岸蜿蜒著輝煌的燈火。海麵上,倒映著斑斑點點數不盡的燈火,它們隨著海麵不斷地動蕩,不斷地閃爍。美麗而迷人的大海正在敞開它博大而深邃的胸懷。
樊田夫從衣袋裏取出一隻紅色精巧漂亮的心形小絲絨荷包,打開後,取出一枚金戒。他把荷包塞進她包裏,說裏麵的東西要等火車開動以後才能看。他拿起她的手,親吻一遍,便把戒指給戴到左手無名指上。
林夕夢被擁攬進寬厚的胸前,雙手被緊緊攥進他的手裏。
“夕夢,記住,我對你的愛就像這大海一樣,永不枯竭;也像這金戒一樣,永遠閃光。”
林夕夢低下頭,端詳著手上的戒指,沉思著。然後,她抬起頭,端詳著這個男人。不錯,正像每一個見到他的人一樣,林夕夢也並不因為他正在微笑而認為他不是吃肉的老虎。現在,她就在這隻老虎懷裏,而且,他沒有微笑,正在虎視眈眈地對著自己。然而,她再也不想逃出這個懷抱,再也不想去尋覓,再也不想去跋涉,就此停駐在這個懷抱裏。她生命裏所有的愛已經化成血液,注進這個懷抱,流淌在他體內每一根纖細的血脈裏。這血脈將成為她此生的行程。她將永遠走不出這個健壯結實的軀體,直到這個軀體消失的那一天,她的人生之路也會宣告結束。
午後,林夕夢躺在北師大宿舍裏。
她久久地注視著手上的戒指,陽光直射進來,那戒指在陽光下閃爍著金光。
開學已有一周,她仍是無力把自己從與樊田夫強烈的離別之苦中解救出來。她是多麼地加倍努力過的嗬。可是,她沒有成功,她說服不了自己,控製不了自己。她眼前到處閃現的全是樊田夫的形象。在這個形象麵前,偌大的北京城黯然失色。她想同其他同學一樣進入角色開始讀書,可是她做不到,她連信都寫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