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夢越來越感到人這個生命體的奇妙。
她熱烈地狂愛樊田夫,視這個男人為她今生今世生命裏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渴望得到這一部分超出了她對自己生命的珍惜。然而,當她為了得到這個生命的一部分而三次回家與卓其離婚時,都失敗了。她始終沒有勇氣走出那個生活了十五年的家門。這是為什麼?難道樊田夫不值得她為之舍棄這個家中的丈夫和孩子?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當她拋開對樊田夫的渴望,拋開渴望得到這個男人的希望,把這個男人視為可有可無的一個普通人時,為擁有自己愛的權利,為卓其得到被愛的權利,她竟然勇氣十足,力量陡增,義無反顧地離開了家門。
這是她第一次拋開感情色彩,運用理性來思考她的人生之路,竟然發現自己是如此的輕鬆自如。從前,她是自己感情世界的奴隸,一切受感情支配,整年整月整日地背負著沉重的十字架,為愛而生,為愛而活,為愛而死。現在,猛然醒悟,從感情世界裏一下子站立起來,抖落掉那一身沉重的情感,用理性去主宰這些情感,竟然發現自己成了感情的主人,不僅可以享用這些感情,而且可以享用到支配這些感情的權利。這不僅沒有削減從前感情世界裏的幸福,而且奇跡般地掃除了從前感情世界裏的一切痛苦。
她不得不這樣去想,一個情感豐富的女人,一旦把握理性這根韁繩,那麼,幸福就在她手心。而從前的她是何等的愚蠢啊!為了愛樊田夫,她差點兒把自己給丟失了。為了樊田夫,她可笑地去想方設法增肥,可笑地去留不適合自己的長發……拿留長發來說吧,她在樊田夫說服下留了近半年頭發,他甚至在電話裏都詢問她的頭發是否長長,長多少。她知道長發已不適合自己,在北京幾次想剪掉,但每次想到樊田夫的希望,就隻好留著。而就在幾天前她們相見的十幾分鍾裏,樊田夫望著她剛剛長過肩頭的長發,毫不留情地說:“你不適合這個發型!還是剪那個短發好!”她又氣樊田夫,又怨自己,毫不猶豫地去剪成短發。望著鏡子裏自己那理想的形象又回來了,她喜出望外。樊田夫說:“這樣多好,這個發型最適合你,這是我的專利。”她不禁責怪道:“是你讓我留長發,我留了快半年,你卻又嫌,一句話讓我去剪短發。你是存心不良,讓我這幾個月在北京那麼多人麵前現出一副難看的形象。”樊田夫說:“一點兒不錯!隻要你離開我,我讓你留什麼發型,穿什麼衣服,你就得留什麼發型,穿什麼衣服。”這個該殺的男人!她恨道:“那我現在這樣漂亮回北京你就不怕?”他笑道:“過了危險期。”她猛然意識到,不要為迎合愛人,而去做自己認為不應該做的事,或放棄不應該放棄的事。那樣當你失去自我的時候,也是愛人放棄你的時候。一切為了自己,這樣才不至於失去自己。隻要自己存在,就不怕得不到愛人。
當她連自己也丟失了,樊田夫還再愛什麼?
她洗頭,化妝,打扮,望著鏡子裏的自己:濃密齊眼的劉海,齊耳的短發,蓬蓬鬆鬆,微微向前彎著,順顴骨側向腮下流暢地畫出兩道優美的弧線,在這兩道弧線中間,一張豐滿濕潤的紅唇被醒目地襯托出來。高大優美的身材,穿一件紅色高領套頭羊毛衫,黑褐色緊身羊毛長褲,黑羊皮高腰靴,一襲黑色厚羊絨披肩,披肩上點綴著幾道紅色裝飾條紋,渾身上下,生機勃勃,風姿綽約,擁有的隻有成熟,理性,奮鬥,執著,優雅和魅力,除此而外再也找不到一線剛剛動過手術的痕跡。
令她驚異的是,那雙眼睛,竟然再也找不到一絲憂鬱,像是兩團火焰,正在燃燒著希望。
她的體內又湧動起對明天熱烈的渴望。
她不得不感謝上蒼,是上蒼賜給她生命裏永遠燃燒不盡的激情;她不得不感激父親,是父親賜給她生命裏永遠充滿必勝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