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文物出版社出版了傅山的書法作品《清傅山書丹楓閣記》,並注明原件藏於遼寧省博物館。我看到以後覺得他同1934年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的《傅青主徵君墨跡》中的《丹楓閣記》有很大出入,便寫了一篇文章,即《讀〈清傅山書丹楓閣記〉》,指出遼博那件是贗品。此文收入我的書《丹崖書論》(1989年由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丹崖書論》一書在書法界稍微有些影響,同道們認為我的看法是對的。我沒有見過遼博的藏品,隻是根據印刷品說話,這是很危險的。你說某件是假的,你就有責任把真的拿出來。我怎麼能拿出來呢?所以心中一直不踏實。如今真跡在哪裏,毫無影響,也許早已毀壞,或者流失海外,也未可知。後來,山西古籍出版社的編輯朋友們,同意我的文章,把1934年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的《丹楓閣記》,拿來重印,並把我的文章附在後麵,發行全國。這事情就有點鬧大了。不過事有湊巧,正是這件印刷品,引起了《丹楓閣記》真跡藏主的注意。
藏主是一位老先生。他反複研究我的文章,然後對他的兒孫們說,這篇文章是對的……你們誰認識這個叫林鵬的人?我想見見他。正好他大兒子,在上世紀70年代曾經同我一起工作,便說,想見林處長,這還不容易。這位長子,先來寒舍說明來意,並告訴《丹楓閣記》真跡就在我家中。我一聽高興之極,簡直是驚喜異常。第二天,他們攙扶著老人來到寒舍,暢談移時。老人說,1934年上海商務印書館來拍照時,他就在場。事後商務給了一幅同原作一般大的照片,老人也帶來讓我看,我看同印刷品一模一樣。老人拿出真跡讓我看,絹本,微黃,冊頁裝,織錦封皮,高34公分,寬27公分,前後共蓋有6枚小印。墨氣生動,筆法自然,真跡無疑。
清道光間壽陽劉(雪崖)將《丹楓閣記》刻石,除保留中間署名處的“戴廷”和“傅山”二名印外,其起首處上下共4印皆不保留,最後“既為書之複識此於後”處,二印於墨跡重疊,也不保留,又在左下加“真山”紅文小印一枚。此件刻石,十分精良。老人也將拓本帶來讓我看。以此推測,遼博藏品的造假者,沒見過真跡,沒讀過《霜紅龕集》,很有可能是根據這個拓片造假的。這隻是推測,未必符合實際。真跡每頁7行,刻石每頁5行,遼博藏品每頁隻有4行,精神氣味,迥然不同。
我同老人的長子,既為同事,無話不談。我說,見到此件無價之寶,心情激動不已,原以為已經流失海外,誰知竟然未出昭餘一步,真是十分令人讚歎。從今而後,窮死餓死,不可賣掉。後來一想,人家三百年間,十幾代人,精心嗬護,不失故物,完好無損,還用我囑咐嗎?想來十分可笑。我說,既然我見到了真跡,我就應該寫文章,同意嗎?他說同意。如果出書也同意嗎?他說同意。他並且說:“之所以全部拿出來讓你看,就是為了讓你寫文章,證明真跡還在山西。”他隻提出一點,要求我注意,不要透露他們的真實姓名。我向他要一份複印品,他慨然應允了。後來我提出拍照,他也答應了。他提出,讓我在真跡後麵寫幾句跋語。我說,別說我,誰也不敢,這是佛頭著糞,不敢不敢。他反複要求,我說可以在另外一張紙上寫下我的鑒定和拜觀之幸,他同意了。
我的跋語有這樣幾句話:“清初祁縣戴廷修建四層木構高樓,命曰‘丹楓閣’,以接待當時文化名流,並做《丹楓閣記》,請傅山書之。文極詼詭,字極老辣,誠不朽之傑作也。文中從始至終說一‘夢’字,自己之夢,眾人之夢,民族文化之夢,充分反映出誌士仁人們的真實懷抱,令人肅然起敬。而三百年來,真跡竟然未出昭餘一步,此更令人驚歎不已”這就是這件事情的整個經過。現在將《丹楓閣記》公諸於世,以饗讀者,並附1988年我的文章於後,僅供參考。人生在世,不順心事極多,能有幾件愜意的事情?有一兩件,也就可以心滿意足了。謹誌。
2002年9月3日於太原東花園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