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70年代,農村的日子十分苦焦,平常人家一年到頭能吃上一口肉,都算好哩,雞鴨魚更不用想了。
王三通過親戚關係在縣城服務樓的食堂,幹了幾天臨時工。看師傅做菜,他用心記了一些做法。聽城裏人說魚湯是個好東西,有營養,他就偷偷學做過一次。
回到家裏,為孝敬二老,也想給二老一個驚喜,他準備做一頓魚湯。晚上,他從掃帚上抽了一根最長的竹棍,又從母親的針線笸籃子偷了一截白線。把從食堂帶回的大頭針,錘成一個鉤,用白線拴住,再把帶鉤的線綁到掃帚棍上,在煤油燈下搗鼓了半天,魚竿終於做成了。母親在另一間小房裏嚷:“半夜了,咋還不睡,拾翻啥哩?”“就睡呀。”王三答道。
然後,他端上煤油燈,來到房後麵的陽溝,在一塊一塊的石頭底下捉蚯蚓。不大工夫,捉了滿滿一墨水瓶,這才得意地回去睡覺了。
第二天一大早,父母親要他下地幹活,他卻神秘地說:“我有要緊事兒。”等二老一走,他挑上自製的魚竿,哼著《革命人永遠是年輕》的歌下河了。
河邊有一大水潭,他把蚯蚓掛在魚鉤上,“嗖”一聲,魚竿甩出去了。坐在水潭邊的那塊大石頭上,他屏住呼吸,大睜著眼睛,瞅著竿子在水潭裏的動靜。魚竿觸動了一下,他猛往上一甩,鉤上啥也沒有。他耐著性子繼續垂釣。不是竿提遲了,就是提早了,總是釣不著。太陽快落山時,釣著了一條一鳰長的金花斑魚。他高興極了,忘了饑渴,一直釣到天黑,一共釣了兩條魚,興衝衝回家熬魚湯去了。
來到廚房,二老還沒回家。他沒顧上點燈,趕緊忙碌起來,刮魚鱗,掏魚肚,挖魚鰓。點火,扇風箱。在鍋裏滴了兩點蓖麻油,等鍋裏冒煙了,把魚溜進去,隻聽“吱嚕”一聲,翻炒兩下,從水甕裏舀了兩瓢水,猛地衝入鍋中。這一衝不要緊,把兩條魚衝到鍋台上去了,他卻一點也沒感覺到。在鍋裏下好蔥薑蒜等調料,輕拉著風箱,微火慢慢熬。熬了一會兒,隻有淡淡的蔥香,聞不到魚香味。又熬了半袋煙工夫,估摸好了,用黑老碗盛了滿滿一碗,端到上房屋裏,放在櫃蓋上,微眯著眼睛,深深吸了一口,香得都忘生日了。他用筷子撈了兩下,怎麼光是湯,不見魚呢?莫非熬化了?那咋連魚刺也化得沒有了?他疑惑著,流著口水,等二老回家享用。
老人們下地回來,他興奮得把他們拉到上房屋裏,請老人嚐他做的魚湯。母親感動得眼淚嘩嘩,說:“難得我娃一片孝心,他大快來,喝娃給咱做的仙物。”說著,抱起碗抿了一口,腥得她“呸呸”吐個不停。想吃口魚肉,用筷子在碗裏撈了半天,連魚毛都沒見。母親有點生氣地說:“娃呀,沒魚就沒魚,甭哄人哩,做人可要實在啊!”兒子又氣又急解釋:“魚是我釣的,兩條,親手放進鍋裏的。”接著又搶白道:“明明有兩條魚,咋會沒呢?”
父母不理他了,一個勁埋怨兒子不誠實。兒子被冤屈得也不理老人了。
母親收拾鍋碗,在抹鍋台時,肉軟軟的東西,把她嚇了一跳,她使勁一抹,甩了出去,嘴裏罵著:“死鬼老鼠都上鍋了。”
過了幾天,母親在櫃蓋上發現了一堆魚刺,她喊來老伴和兒子,奇怪地問:“這是咋回事?”“噢,是貓吃了的。”母親摸摸頭說道。兒子這才恍然大悟,委屈地說:“一定是我往鍋裏倒水時,太猛,把魚衝出來了。”母親也像明白了似的說:“噢,我那天抹鍋台,有個肉乎乎的東西,我還當是老鼠哩。哎,怪錯我娃了。”說著,把兒子拉到身邊,眼淚漣漣地說:“媽有你這孝順娃,苦一輩子也劃來呀。”
兒子咬著嘴唇,暗暗地落淚了,心裏卻朗然了許多。
2005年9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