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遇到的三位花友,他們全翻帽子朝裏麵看一下,看新舊。他們全不看人,好像我不值得看。第四位花友也在翻垃圾箱,不過是在馬路對麵。我給他帽子之後,他竟伸手跟我握了握,眼邊浮上一層淚,說現在還有這麼好的人哪?我說多了,是你沒碰上。這個人六十多歲,有酒氣,臉上的驚訝半天回不過來。他問我住哪兒,我說皇姑。他問皇姑哪兒,我瞎編了個地方。他問哪樓哪號?我問他幹啥?他答我得看你去,你這人這麼好,我得看你。我說用不著,上車走了。
他拽我車後架,說我也有東西送你。他衣服分好多層,每層都是外衣,合在一起穿。他掏出一個帶獅子頭的舊打火機,給你。我說不要。他接著掏,掏出一個折成方塊的畫報,打開,裏麵印的照片是裸體女人,啥都沒穿。我說不要。
他摸一把臉,你咋啥都不要呢?我給你好的。他從另外的兜裏掏出一個扁瓶,有半瓶琥珀色的洋酒。送你了,比你帽子貴,這都是我撿的。
我說謝謝你,我不喝酒。
他說你咋也得要我點東西呀?要不我不讓你走。
我說你都有啥?
他把衣服一層層脫下來,我說這麼冷,別脫,他倔強,全脫下來,隻剩一件襯衣。從這七八件衣服裏掏出不少東西攤地上,沒開盒的安全套,小包裝的番茄醬,酒店小瓶洗發水,唇膏,木梳,還有一個夜光的,一彈老高的塑膠球。我說我要這個球。他說你真有眼力。咱倆交個朋友,哪天看你去。他把我車後架鬆開了。
第五個花友其實不是花友。他年輕,剃光頭,雙手揣棉衣袖子裏站街邊。我問你幹啥呢?他說等人呢。我說送你個帽子吧,他接過來戴上說正好。這時飛跑過來一個人,他倆鑽進一個四輪車開跑了,來飯店拉泔水的。第六個花友唯一帶職業特征,他在人行道上晃蕩搪瓷茶缸子乞錢。我送他一頂帽子,問:你們這夥人都在哪兒?他反問哪夥人?要飯的。他說不知道。我一聽就知道他在敷衍。我把帽子從他頭上搶過來,你說。他一指,南站票房子。我把帽子又給他扣上了。此友不願讓他同仁得一個帽子。
南站票房子?對,票房子暖和。我進了南站候車室,這時候是晚上十一點。長椅上旅客東倒西歪。我發現一個肥胖的小夥,臉也不髒。他身邊一堆棉花套子證明他是花友。給他帽子,他鄙夷不屑,說我用不著,一冬天就在這過了。說完哼著小曲,上下打量我,問,你幹啥的?
我真答不上來自己是幹啥的,我的職業或事業跟帽子沒關,但此刻我隻是個送帽子的,我說送帽子的。他說不像。
在我繼續地找花友的時候,剛才那個胖子領來個威嚴的人,也許是便衣警察,也許是協勤。
威嚴者問我:你幹什麼呢?聲調橫。
我說不幹啥。
你背的是啥玩意兒,倒地下檢查。
你憑什麼檢查,你是幹啥的?
此時又來了三四個他們的人,拽住我肩頭,讓我出示身份證。我沒辦法出示了警官證(湊巧帶身上)。他們看了大為驚慌,說對不起,咱們這兒經常有人打著送東西的幌子搞詐騙。說完他瞪那個胖子一眼。
出了候車室,我還剩兩頂帽子。我送給一個迎麵走來的衣衫襤褸的人,對方回聲謝謝,才知她是女的。剩一頂帽子,還在家裏放著呢!
感悟心語
我們有時候會做一些瘋狂的事,但正是這些瘋狂的事讓我們覺得自己活得很真實。
§§第二輯 誰動了我們的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