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節 探親記(1 / 1)

去年夏季,我在天安門廣場邊上一家旅店小住。時逢周末,友人老馬來玩,他由沈到京取裝備。

說話聊天到後半夜,老馬說去廣場轉轉。夜靜無風,天空像琉璃一般深藍。老馬說去地下通道,沒準兒能碰見奇人。

我們進入東北口地下通道。

來自祖國各地的旅人,各式衣衫,各種相貌,大都在地上鋪一張報紙睡了。一個外國女孩抱吉他,小聲吟唱民謠。

“你看。”老馬指一個小男孩兒。

小孩兒八九歲,靠牆坐著,懷抱破紙箱。他眼睛骨碌碌轉,非但沒睡意,似更警覺。

老馬身材孔武,卻是娘子心腸,關心他人疾苦。

“孩兒。”老馬蹲下問:“在這兒幹啥呢?”

小孩兒搖頭。

“你餓不?渴不?你等誰呢?是不是找不到大人了?”

小孩兒連頭也不搖,扭過臉。

老馬站起身抖手:“你看看,這怎麼整?”他邁大步走了。一會兒,捧來不知在哪兒買的礦泉水、麵包和火腿腸。

小孩兒盯著腸,但不吃。

“怎麼整?”老馬說,“吃吧,沒毒。”

小孩兒用腳尖輕輕把食品袋往外推。他穿的半袖衫已褪色,帶窟窿眼兒,球鞋也帶窟窿眼兒,臉蛋黑紅,頭發像鬆針豎立。

“吃點啊,孩子。”老馬勸。

我說:“壞人在礦泉水和麵包裏下蒙汗藥,吃完就讓人扛走賣了。”

小孩兒點頭,表示正這麼想。

老馬哈哈大笑,擰開瓶蓋兒,喝一口;麵包和腸都吃了一小口兒,說:“放心了吧?”

小孩兒搖頭,這回是不好意思。

老馬突然想起,從兜裏掏出警官證,說:“孩兒,我倆都是警察,不會害你。”

小孩兒伸出手,摸警官證凸出的鋁製警徽,放下破紙箱,狼吞虎咽一通猛吃,水喝幹。

老馬看小孩吃,痛惜地說:“你看看,餓成這樣。慢點吃。咋整的?”

小孩吃飽喝足,搶過老馬的警官證把玩,有問必答。小孩叫虎子,遼寧本溪人,小學三年級,放假進京探望父母。父母都在北京當民工。

回旅館,我倆入睡。似睡非睡之際,我被老馬推醒。他說:“虎子為啥在地下通道過夜?”

我答:“不知道。”

“看升旗式,看完找他爹媽。對不?”

“對。”

“上哪兒找去啊?”老馬很衝動,“這麼大個北京,對不對?馬上就升旗了,我找虎子去,你去不?”

我謝辭,對老馬的熱心很敬佩。

晚上,約摸到十點鍾,老馬回來,帶幾分醉意。他像東北農民一樣把腿盤在床沿兒,對我說:

“你不去可太遺憾了。我找到虎子,我們倆一起看了升旗式,開我那個吉普找他爸。費的勁就不說了,在望京二十多個工地其中的一個找到他爸。他爸姓許,在那兒栽草皮。人家爺倆到一起嘮啥?感人哪!雨水、莊稼、學校的房子、路、桃子生沒生蟲,還有家裏的大狸貓。虎子有妹妹,五歲,來不了,給他爸畫了十張畫——家裏沒相機,用畫代替——有狸貓、房子、玉米、穀子,把老許看哭了,眼淚嘩嘩落。虎子給他爸的禮物是啥?你猜猜。你別猜了,猜不出來,是他奶奶縫的狗皮護腰。三伏天給人捎護腰,怕風餐露宿得風濕病。”

“見到虎子他爸之後,再找他媽。原來他爸媽不在一塊兒,他媽在北湖渠一個工地做飯。他爸媽半個月都見不上一麵,見麵就蹲路邊說說話,連飯館都不舍得去吃。”

“我開車領虎子找他媽,到了北湖渠。工地亂七八糟的,找到了。他媽接他爸電話後在門口迎接。虎子給他媽的禮物是啥?一揮作業本,他自己的,上麵全是對勾和一百分。他媽給他獎勵,你猜多少錢?兩塊錢。一家人團圓了,我尋思走吧,虎子拉我手說:大爺,你是警察,領我找我爺去。”

“你看,他爺也在北京當農民工呢,在五棵鬆。我又開車上五棵鬆。虎子他爺是瓦匠,體格比咱們好。兩人更親,隔輩親嘛。虎子給他爺帶的禮物是他奶醃的鹹菜。”

“哎!”馬軍嚴肅地說:“我這一天沒白過啊!後來請他們一家人吃了頓飯,喝點酒。我特感動。你說這麼大的北京,有多少樓是農民工一磚一瓦砌的。我一下想起了長城,也是老百姓修的。太感人了!”

說完,老馬起身,“走!”

我問:“幹啥去?”

他說:“再喝點兒去,太感人了!”

感悟心語

我們小小的感動來自其他人的互相關懷,在感動別人的同時更讓自己永生難忘。

§§第三輯 唱歌就是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