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從午睡醒來——午睡從來都像從另外的地方旅行回來一樣,對眼前十分陌生——在台階上發現一根羽毛。
不知這是什麼鳥兒身上的羽毛,而落在我家的台階上也並非偶然。我向附近的電線杆子和樹上看,包括小瑞家高聳的門樓,都沒有發現那隻鳥兒。
這根羽毛是淡黃色的,如果再長一些,就和畫裏馬克思在大英博物館寫《資本論》用的筆差不多了。
我把羽毛收好,思考它的用處。比如,可以插在衣領上,不,那會被別人搶走;可以用它當小掃帚,掃窗台上的細土麵兒,也沒什麼意思。最大的用處是寫一封緊急的信件,粘上它寄出去。我不知誰需要一封緊急的信,也不知道內容是什麼。按說軍人最需要緊急情報,譬如告訴他們:咱院小孩在水文站房後偷著抽煙。這叫告密。其他可以告密的事兒還有:小瑞把在軍工廠撿來的子彈殼賣給了賣櫻桃的老頭兒。
但是,軍人不一定喜歡這些事兒。在軍分區門口,常常有戴紅袖標的學生靜坐。坐了一天一夜之後,他們說絕食,於是牛奶和麵包奇跡般地出現在身邊。咱院大孩子也假裝絕食,吃麵包喝牛奶,被學生們打跑了。我一度羨慕過絕食的人,以為一絕食就有麵包。麵包當然有,但絕食就是連麵包都不吃。
我把羽毛染成紅色,使人感到又換了一根羽毛,然後是藍色。可惜鋼筆水沒有其他顏色了。
我姐說:“你把羽毛洗幹淨,放回去,小鳥兒一定回來找。”
是嗎?這太好了。我清洗羽毛,但它顯得淩亂不堪,紋路都裂開了。我把它放在台階上,在西屋的玻璃窗裏監視。為使其早來,又放了幾粒米。少頃,再用裝口紅的空鐵盒盛水放上去。來吧,鳥兒。我知道找到自己丟失的東西那種驚喜——當年找到遺失在體育場的書包,抱著不肯鬆手。盡管邊上並沒有米粒和口紅盒盛的清水。
世間最漫長的事情莫過於等一隻鳥兒的來訪。它終於沒來,我以為它即使不來,也有可能派一隻麻雀過來,叨走這根羽毛——麻雀匆忙地吃點米,啄羽高飛。這一切,都被不知藏在哪棵樹深處的黃鳥仔細地看在了眼裏。
感悟心語
幻想是人最初的天賦,隻是在隨後的生活中,有些人將它放大了,有些人則再也不幻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