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今日物華(1 / 2)

芭芒花景象

這天是二零零九年冬天,農曆十月十八日。我和付瓊從九隊田塘往山上走,接近山時,山腳邊露出白花花的一片,山腳好像包了一層白布,蒼翠的鬆山繡了白色的裙邊,那裙邊沿著山的形態起伏蜿蜒。我出生在這,長於這,從沒見過這種花,這種景象,超出了我對花的記憶,它不是點綴,它完全改變了山的狀態,用純白純白的顏色將山的腳部纏繞起來包裹起來,成為山的肢體,而不是表情。我問付瓊:這是什麼花?怎麼有這麼多?我怎麼就從來沒見過?付瓊說是芭芒花。

我是飛一般朝山裏奔去的。越近花帶越寬,花帶隨著目光向叢林深處延伸,走進林裏,目光所及全是白花。在青鬆的下麵,別有一番天地,在鬆冠底下,在樹幹之間,像鋪滿了白雪,所有的灌木都被掩蓋了。這些花是藏在鬆樹林裏的,遠處眺望全被鬆林遮掩了,不被村民所見。我立於花中,花掩蓋了我大半個身子,我的上身在花麵上浮動。比走在桃花林、杏花林、櫻花林更叫人恍惚,就像進了夢境,撫著一支芭芒花,滿眼的雪白,有一種林海雪原的感覺。我往林子深處走,白色的風景就往深處延伸。再往深處走,再往裏麵延伸,永遠走不到盡頭。我全身沾滿了花絨,連眉毛也也染白了,我也成了花,我是十足的花人,我簡直不知道自己是花,還是花是我。前麵是一條馬蹄形的山衝,三麵是山,三坡白花圍著,衝裏有幾丘梯田,田埂上長滿了芭芒花,仿佛是有意築的花籬笆。我置身於一個完全陌生的景像裏,就像初次見到大海、草原、沙漠一樣,目光和情緒被一種強大的力量撞擊著。

小時候上山放牛、砍柴、殺青走過的小路,被芭芒花擠占了,不是特別熟悉的人看不出有路的跡象。我憑著印象尋找路,或者貓著腰從芭芒花底下鑽過,或者用手將花一把一把地撩開,側著身子擠過去。這條小路曾是進山的要道,如今很少有人來了,成了芭芒花和荊棘擴展的空間。人一走,它們就來了。占領與被占領,在幾十年間顛倒過來。山上除了鬆樹,被灌木和雜草填滿了,人是擠不進去的。芭芒花以它充滿野性的生命力迅速繁衍,搶占了所有的山頭,在萬木凋零的季節,將花開得那麼張揚。春天是百花齊放,在鬱鬱蔥蔥的林裏,也隻是星星點點。芭芒花以它獨特的眼光,選擇在冬天裏開花,以一個家族的力量,將山裝扮得比春天還美。

芭芒花,一個美麗好聽的名字。我是第一次聽說它的名字,第一次見到它的風采,第一次感受到它的力量。我跟付瓊說,芭芒花不就是榖毛筍嘛!就是葉邊長滿鋸齒將魯班的手鋸傷的野草,是點亮魯班智慧的那根火柴。小時候,隻知道它是飼料和肥料,不知道它是花,是美景。那時,它那麼矮小幼嫩,躲在叢中,尚未長成就被饑餓的牛吃了,被割草的人割了,被修地皮的人修了。它很難走完完整的一生。我跟它們相處了幾十年,它們隱忍了幾十年,今天才把浪漫的一麵呈獻給人,盡情綻放,張揚而浩瀚。

我們翻過一個小嶺,站在白泥塘的堤壩上,眼前的景象把我驚呆了。這裏前幾年被火燒光了,大樹沒了,隻長出一些喬木,芭芒花像雪一樣將山掩蓋了,白了幾十座山,層層疊疊,一直白到看不見的地方,跟白雲相接。這應該是獨一無二的風景。我想,山的背麵芭芒花一定還在延伸。我擔心自己見到的是夢境,一覺醒來全不見了。

瘋狂白花草

菩敬山是一座長條形的嶺,有好幾裏長,原是金木大隊的茶場。種的不全是茶樹,一行橘子樹一行茶樹間種著。現在茶場撤了,土地分給了農戶,均改種了臍橙。我十幾年沒去過了。這次我和付瓊從這裏經過,模樣和以前差不多。在一塊大約兩分大的荒地上,整整齊齊的長著一種植物,看上去像是種的莊稼,我從沒見過。初看像野菊花,細看不是。杆高不及膝蓋,枝葉枯死了,呈黑色;花幹了,淡黃色,跟菊花的顏色一樣,大小差不多。我問付瓊是什麼莊稼?付瓊說沒見過,是野草吧。又說,野草怎麼長得這麼整齊,像人種的。再往前走時,發現滿桔園裏全是這種草,隻是沒那麼整齊,深的深淺的淺,密的密稀的稀。看到這種情形我相信它是草了。

遠處有個婦女在桔園裏挖土,我們走了過去。我問:大嫂,這些野草叫什麼?大嫂抬起頭來,說:是白花草。我說:怎麼這麼多啊,我以前怎麼沒見過?大嫂停下手中的活,雙手撐在鋤頭把上,歎了一口氣:快莫說了,說起來氣死人。大嫂告訴了這草的來曆:她們隊裏有個七十多歲的老頭在外地打工,聽說這種草能防治臍橙樹的紅蜘蛛,便偷了一把種子回來,偷偷地撒在自己的桔園裏。這白花草瘋長,沒幾年工夫到處長起去了,已經成了災了。不僅殺不了蟲,反而跟橘子樹和臍橙樹搶陽光、搶肥料,每年不知花多少工夫來除草,除也除不幹淨,反而越除越多。我看看四周,看看遠處,到處都是白花草,將土地給覆蓋了。我感到這不是一件小事。大嫂說:這周圍幾個村,龍潭、星光、長勝、新合、黃河、夏家都長了去了,不知道還要長多遠,長到哪裏去。我眼前飄過幾朵白色的絨花,慢悠悠的,我想它們就是白花草的種子。大嫂說,現在少了,前一向飄得可多了,像雪花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