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順利小時候很聰明，幾位老師的評語是品學兼優。關於他小小年紀就“發瘋”的緣故是許多人唏噓不已的。命中注定，景鎮的老人如此概括，然後描述一個逐漸成型的故事。
有一次肖順利在家附近折紙飛機玩，不小心把飛機飛進了隔兩間屋的鎮人武部陳部長家院子裏。門是鎖著的，肖順利頑皮地爬上院牆，他身手敏捷十分成功地進去後，撿到紙飛機，如果他轉身走了就不會有後邊的事情發生，也許景鎮永遠不會出現一個小瘋子。可他聽到房子裏傳來奇怪的聲音，像是歡樂又像是痛苦。好奇的他靠近窗戶，眼前的一幕把十來歲的他驚呆了：一男一女杭育杭育地搞運動(景鎮的人喜歡這般稱呼男女之間的性事)。女的是陳部長老婆，男的是誰，肖順利不認識。後來的事情？陳部長老婆抓住肖順利，他看了多久，為什麼會讓抓住，其中細節耐人尋味。總之他被那女人拖到了大庭廣眾之下，一口咬定他偷看她洗澡，作小流氓論處。愛麵子的陳部長怒火中燒，對肖順利連恐帶嚇，逮到鎮派出所關了一天一夜。
肖勝利求盡人情交過罰款後把肖順利領回了家。肖順利卻不再願意出門，像是害怕外麵的陽光。一些不明真相的家長都禁止自家的孩子同他玩，肖勝利連哄帶拖把他送進教室，老師就把他丟在後排角落裏。那對成年男女欲火燃燒扭作一團的場麵，帶來厄運的呻吟聲經常光臨肖順利青春萌動的身體內。他在一天夜裏發現短褲裏濕精精一片，快樂與駭怕交織。他一天天沉默不語，神情恍惚。就這樣變癡呆了，於是人們說，肖順利神經了，他瘋了。
還有一種補充說法，肖順利在某天傍晚攔住了和他同年級的陳部長的女兒動手動腳，被人抓住後臭打一頓，人被打傻了。肖順利變神經後，街上有人私底下傳出些話，那年下來征兵的某部隊副連長與陳部長老婆運動了，他在景鎮“運動”了五天，然後拍著屁股杳無音訊了。陳部長最終決定與女人離婚，因為後來她與另一個男人搞運動時，被對方妻子的幾個兄弟當場活捉。在“交代”中陳部長老婆一骨碌地說出了以前運動過的對象，她不肯在離婚書上簽字，選擇了喝敵敵畏農藥走了。如此說來，肖順利是無辜的，可當這個答案呈現出來後，時間也過去了好幾年，景鎮人都淡忘了肖順利的瘋是有原因的。
這些都是鎮上的老人們斷斷續續說的，拚湊出的是否能構成真實的事件？
去年我回到小鎮，遇到站在康橋頹廢的橋墩上嗑瓜子的他。我一下子並沒有認出他來。他禿了頂，穿件深藍色的中山裝，布麵掉了好幾塊顏色，下麵是一條洗磨得發白的牛仔褲，很滑稽。他的頭抬得老高，天空碧藍如洗，不知在自我陶醉什麼。從鎮上人的嘴裏，他從一個沉默的小瘋子變成了老瘋子。這些年，他的身體逐漸發福，一直沒有娶妻，頭發是慢慢變禿的，背有些佝，嘴裏偶爾咕噥的話很少有人聽得清。他生活裏最主要的事件還是出門，像小青年男女軋馬路般把鎮上的街巷壓個遍，然後在大街上練習正步走。發福的身體走得搖擺不定，大不如過去走得端正，後麵也再沒有小孩表演模仿秀了。逢下雨就扛著把特大黑傘，傘下的肖順利看上去背影更顯瘦小、蹣跚和惆悵。有人說，肖順利在找一個人，為他洗刷真正的清白。我想若真這樣，陳部長老婆早死了，而那個沒有第二次出現在景鎮的副連長，上哪裏去找呢？陳部長也退休多年，隨嫁到縣城的女兒走了。他的院子賣給了從鄉下搬來的一個殺豬佬。殺豬佬常常喝酒，把調皮的兒子打得呱呱叫，兒子越叫，他越狠，像是在殺一頭嚎叫的豬。每當肖順利聽到那小孩傳來的叫喊聲，都會不由自主地抖動身體，臉上露出異常駭怕的神情，焦躁不安地在屋子裏轉動著身體。
此刻在肖順利的腦子裏出現的是一幅怎樣的圖景，抑或是一片空白。無人得知。就像他許多次走著走著正步，卻突然會轉身，改變行走的方向。為什麼要轉身，這個過去景鎮無所事事的人們議論紛紛的未解之謎，如今已無人理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