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滾滾(1 / 1)

那天,我們去了上海國際禮拜堂。教堂鐵一般的靜穆,幹枯了的灰色藤條緊緊地爬在牆壁上,不屈不撓,可以想象得出盛夏時候那青蒼欲滴的情景。尖尖的十字頂、高高的穹窿,聖壇布幔上的“聖哉”字樣,都讓人不由自主的就有了凝重之感。白衣的唱詩班緩緩走出,寧靜而純潔,仿佛一群白色的天使在緩緩地降臨。哈雷路亞!禱告很莊重,風琴很悠揚,讚美詩居然唱得萬口同聲,讓人訝異。最讓人感動的卻還是禱告廳外的那群老太太們。在這個聖誕前夕的義賣日裏,她們在冷冷的寒風中靜靜地坐著,賣著她們姐妹們的手工製品,一些火紅的絹花,一些翠綠的蠟果。她們,白發飄飄,皺紋深深,紅花綠果的襯照下有一種說不出的和諧與慈愛。

在教堂裏,我的心被濡染得無比安祥,我的人卻也是無比的寒冷。禮拜結束,隻想找點吃的。看到有糖爆栗子的招牌,樂極,也顧不上香糯與否,急急地稱了一斤,抱著紙袋邊走邊剝。朋友斯斯文文的,不肯在街上吃東西,也懶得去管她,我可不願意饑寒交迫。隻是,才剝了幾顆,那栗子就被風吹得冰冷了,手指也僵僵的了,可是,我卻依舊一顆一顆地剝著、吃著。

走過一段,看到一家飯莊,店名有趣,名曰“老弄堂”。朋友和我相視一笑,急急地就走了進去,挑了個靠窗的座位坐下,泡飯、小籠包、蔥油餅、春卷,還有大閘蟹,點了一大堆。先上來的是泡飯,居然做得那麼漂亮:碧綠的菜丁、鮮紅的鹹肉丁、雪白的珍珠般的米粒,簡直精致如工藝品!真讓人有些舍不得吃!熱騰騰的霧氣漸漸地散了,我們終於你一小盅我一小盅地吃起來,雖然清淡,味道卻是很好,我們很快就吃了個底朝天。泡飯暖暖的,熱量開始在身上彌漫開來,熱,熱得人想脫衣服。才把衣服脫下,立刻就有服務生拿著衣套過來,替你把衣服套好,服務挺到位,隻是那一襲黑衣讓人看了不喜歡,但是,在這樣一個以“福居裏”“亭子間”“小閣樓”命名的“老弄堂”裏,也隻能是這樣一種玄色的小家碧玉的風情了。

從飯莊出來,我提議去上海影視城。但是,穿街過巷,車如流水馬如龍,摩天大樓一幢幢,朋友改變主意了,執意要先去商城,我也就陪著她去了。商城裏,人多得不行,那根本就不是逛,而是挪,一步一步地挪。食品、化妝品、日用品……最多的當然還是服裝,五顏六色,千奇百怪,新品上市,舊貨打折,琳琅滿目,應接不暇。朋友很認真地逛著看著,我又剝起我的板栗來,一邊很隨意地看著跟著。朋友終於驚訝地叫起來:“我特意地拉你上這兒來,你居然不感興趣?”我差一點被板栗給噎住:“你的意思是說:我不像個女人?”我的反問倒惹得朋友笑了起來。為了對得住盛情,我收起板栗,認真地逛起來。哈,天津麻花店,麻花做得真有特色,大者過米,小僅盈寸,口味更是多多,忍不住一樣買了一根,居然整整一塑料袋。

逛到天色近晚,對朋友說:“去你家吧,順便去靜安寺。”靜安寺,那是張愛玲筆下描述過的寺廟,想象中應該是香煙繚繞香火鼎盛卻又清淨潔淨的一個所在。然而,到了寺廟門口卻隻聽得一陣陣嘈雜,一個穿著藍色工作服的五大三粗的人正在阻止著別人,大聲地說著什麼“買票入內”“外香不得入內”之類的話,像個鄉願,又像個阿飛,或者說就像個戴著袖章的糾察隊,我登時就壞了胃口。朋友勸我進去燒炷香,我卻固執得就是不肯,拉起她直走。

朋友家離寺院不遠,在北京西路上,僅從地名上也可以看出,當年,這兒曾經也是個熱鬧所在,隻是,今日,當我走在這條路上的時候,它已經有些頹敗了。朋友的家是一幢兩層小樓,四方的小小天井、逼仄的木製樓梯、種著花的小陽台,樓頂上的還有小小的閣樓和小小的曬台,卻有一個極為寬敞的大臥室,臥室裏的家具是八仙桌和太師椅,透著幽幽的香氣。朋友遞給我一杯茶,握在手上,暖暖的,喝上一口,卻是龍井,清香四溢,悠遠綿長。臥房裏開著兩個大窗,掛著鏤花的白色窗簾,透過窗簾,可以看見外麵的法國梧桐和閃爍的七彩霓虹,偶爾有汽車的喇叭聲,並不大,很安靜很舒適的一個家。這樣一個風卷黃葉落木蕭蕭的黃昏,我們喝著茶,吃著一些細碎的零食,說著一些細碎的家常,一段細碎的光陰在指間慢慢地慢慢地滑過,滑過,這段時空好像也變得有些奢侈起來。

這個畫麵應該被定格被收藏被紀念的,呆得久了,隻怕密度便要被稀釋了,於是,當朋友要留我住下時,我執意要走。朋友送我出門,送我上車,搖晃的車廂裏,忽然有一種懶懶的倦意,希望這車不要靠站,就這麼一直開下去……

這一天,在這個入冬以來最冷的一天裏,我們在冷風中閑閑雜雜地呆了一整天,到了最洋化的教堂,到了最鄉氣的弄堂,到了最清靜的叢林,到了最繁華的商場,還有那繁華褪去後的安靜老宅……紅塵中有多少這樣的機會,人生中又有多少這樣的日子。